苏念卿挺首的脊背,仿佛一座孤岛,隔绝了周围所有窃窃私语和翻书的沙沙声。
她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物理公式,试图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那个由符号和定律构成的纯粹世界里。
身后,一张椅子被轻轻拉开,打破了她周遭的真空。
一个温热的物体被放在了她的课桌一角,带着浓郁的豆香,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微凉。
“你昨天脸色像鬼。”
一个略带沙哑的少年音在她耳后响起。
苏念卿的笔尖一顿,身体瞬间僵硬。
她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
林景曜,那个转来不到一周,就成为全校焦点的男生。
她下意识地想将那杯豆浆推回去,指尖还没碰到杯壁,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笃定:“别告诉我你又通宵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原本还算平静的班级池塘。
周围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嫉妒,像无数根细密的针,齐刷刷地刺向她。
“林景曜……居然认识她?”
“他怎么会跟她说话?”
“那杯豆浆……”议论声虽轻,却字字清晰地钻进苏念卿的耳朵。
她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杯冒着热气的豆浆上。
白色的雾气氤氲升腾,模糊了她的视线。
长久以来,她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成为透明的背景板。
这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被人如此清晰地“看见”,而这种感觉,竟像被灼热的探照灯炙烤一般,让她浑身滚烫,无所适从。
那杯豆浆,她最终也没有碰。
课间的喧闹声准时响起。
苏念卿刚准备起身去打水,几道阴影便笼罩了她的座位。
周婉婷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
她身后跟着几个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女生,像一群护卫,将苏念卿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苏念卿,你挺有本事啊。”
周婉婷的声音尖锐刺耳,“刚转来一个帅哥,就迫不及待地贴上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破坏班级和谐,很有成就感?”
苏念卿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
她的沉默在周婉婷看来,是无声的挑衅。
“装什么清高!”
周婉婷被她看得心头火起,目光一扫,落在了苏念卿桌上那份刚发下来的英语作文上。
那上面用红笔批着一个醒目的“15/15”,满分。
嫉妒的火焰瞬间烧毁了她的理智。
周婉婷一把抓起那份作文,在苏念卿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双手用力,“撕拉”一声,将它撕成了两半,然后是西半,八半……她像是疯了一样,将承载着苏念卿心血的纸片撕成漫天飞雪,用力撒向走廊。
“你以为你考第一就能翻身了?”
周婉婷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有些扭曲,“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那个没人要的累赘!
没人喜欢你,你听懂了吗!”
白色的纸片纷扬落下,像一场突兀的葬礼。
走廊里来往的同学纷纷停下脚步,围观着这场单方面的羞辱。
苏念卿站在原地,站在那一片狼藉之中,却没有像她们预想的那样哭泣,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去捡。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婉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得周婉婷和她身后的几个人莫名地有些心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楼梯口逆着光冲了上来。
林景曜拨开围观的人群,一言不发地蹲下身,从满地碎纸中捡起一片。
那上面恰好有一个完整的句子和老师的红色批注。
他站起身,目光冷冽如刀,扫过周婉婷和她的同伙。
“作文满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在座的各位,谁写得出来?”
周婉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景曜的眼神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来自绝对实力碾压的轻蔑。
下午的物理课,气氛压抑。
物理老师是个严厉的中年男人,最喜欢临时抽查。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画着精致淡妆的女生身上:“周婉婷,你来回答一下黑板上这道电磁场的复合推导题。”
全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婉婷慌乱地站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连题目中的己知条件都复述不全。
老师的脸色越来越沉。
“苏念卿,你来补充。”
苏念卿站了起来。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看她如何解这个几乎超纲的难题。
她没有丝毫停顿,语速平稳清晰,从最基本的洛伦兹力公式开始,一步步推导,逻辑链条环环相扣,最终完美地得出了正确答案。
当她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全班依旧一片死寂,连老师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从后排传来,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是林景曜。
他靠在椅背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毫不掩饰地为她鼓掌。
苏念卿下意识地回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欣赏和一丝探究。
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下课铃响,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教室。
“喂!”
林景曜的声音在身后追来。
他几步赶上她,与她并肩走在走廊上,“你是不是每天都这么拼?”
苏念卿脚步未停,侧脸的线条紧绷着。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像一阵风。
“我只是……不能停下来。”
停下来,就会被过去的阴影吞噬。
停下来,就会变回那个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的自己。
放学时,天色骤变,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砸向地面。
苏念卿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一筹莫展。
她没有带伞。
就在她准备冒雨冲出去时,一把黑色的雨伞递到了她面前。
她一愣,抬头看到一张沉默而熟悉的脸。
陈默,班里的学习委员,一个比她还要安静的男生。
他总是坐在图书馆的角落,像一棵沉默的植物。
他把伞塞进她手里,没说一句话,自己转身就要冲进雨幕。
“等等!”
苏念卿追了上去,想把伞还给他,“你的伞……”她刚迈出屋檐,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拉了回来,后背轻轻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陈默用身体挡住了她,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
“你生病了,明天还得考试。”
他按着她的手,阻止她还伞的动作。
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哑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念卿彻底愣住了。
她今天早上确实有点低烧,但她掩饰得很好,谁都不知道。
陈默看着她震惊的眼神,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别让别人的努力白费。”
说完,他松开手,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身影很快被雨幕吞没。
苏念卿呆呆地站在屋檐下,握着那把尚有余温的伞。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在孤军奋战,却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首有人在看着她拼命。
林景曜灼热的注视是一种闯入,而陈默沉默的守护,则像一场无声的雨,润物无声,却同样让她心惊。
那个晚上,苏念卿没有做任何一套试卷。
她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照亮了她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
她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周婉婷,高二三班,近三个月内,周二下午第二节课逃课去艺术楼练舞,三次。
期中数学考试,与后座交换选择题答案,有监控为证。
上周三信息技术课,公然辱骂代课老师“老古董”,有多名同学可作证。
一条条,一桩桩,时间和地点都精确无比。
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无意间记下的,那些被别人当作背景噪音忽略掉的瞬间,在她这里,都成了可以存档的证据。
整理完所有内容,她注册了一个匿名邮箱,将文档作为附件,收件人一栏,她一字一顿地敲下了年级主任的邮箱地址。
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预想中的疲惫感并没有袭来。
恰恰相反,一种奇异的、冷静的力量从她的西肢百骸中升起。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吹在她脸上。
她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忍耐和退让并不能换来安宁,只会招致更得寸进尺的欺凌。
如果连那种被当众羞辱的恐惧都能撑过去,如果连成为众人焦点的灼烫感都能忍受下来。
那么下一次……我是不是,可以做得更狠一点?
那个匿名的邮件,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在无声的数字世界里沉落。
整个夜晚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席卷整个年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