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行五百年的青蛇,只想化作人形,看一看山外人间。直到二皇子萧烬,
屠了我住的邺城十万生灵。那天,十万亡魂涌入我神识内,
与我做了一笔交易:“我们助你修行,你帮我们报仇,杀了萧烬!”可他已是太子,
高坐储君之位。我一个小妖,要怎么杀一个皇子?1 血染邺城我修行五百年,
一心只想化作人形,去山外边的世界看一看。我听惯了风过林海,也听惯了邺城方向传来的,
鸡鸣犬吠、市井喧嚣。那是我洞府之外的人间烟火。直到那一天,邺城的天,变成了血红色。
血腥气与焦味倒灌洞府,呛得我五脏六腑翻腾。我从洞中探出头颅,望向邺城。
滔天的火光将半边天幕映得通红,黑烟如恶龙扑向天际。烟尘之中,是我从未听过的,
凄厉哭喊与哀嚎。发生了什么?我按捺不住,身形化作一道青影来到邺城之外。眼前的景象,
让我浑身生寒。数万铁甲军士围城,水泄不通。他们竞在屠戮!长刀起落,人头滚地,
热血汇成小溪。我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地抱着一个将军的大腿哀求着,下一息,
长刀挥落,身首分离。我看见一个抱着婴孩的母亲,躲在墙角抖若筛糠。士兵狞笑上前,
长矛刺穿母亲胸膛,将啼哭婴孩高高挑起,重摔石板上。小小的身体,化作一滩血肉。
我看见一个青衫书生,张开双臂挡在未婚妻身前,质问:“为何!我等升斗小民,
究竟犯了何罪!”回答他的,是十几把同时贯入他身体的刀。他倒下时,双目圆睁,
直望着灰暗的天。他的未婚妻,转瞬被几个士兵拖入阴暗的巷弄,在绝望叫声里被乱刀砍死。
为首的将军高坐马背,检阅着这场杀戮。他高举一方军令,他声音盖过了满城惨叫,
响彻废墟。“太子有令!邺城勾结前朝余孽,意图谋反,全城皆斩,一个不留!
”“太子仁善”,这是我从偶尔进山采药的药农口中听过的话。可眼前这片修罗场,
又是怎么回事?这片血海与火海。十万人。我曾隔山听过他们汇成的、充满生机的声浪。
如今,在短短几个时辰里,这片声浪的主人,像被秋霜打过的麦子,尽数凋零。屠城后,
大军又在城中四处放火。他们要烧掉罪证,抹去十万人存在。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曾经繁华的邺城,变成了一片焦黑死寂的废墟。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当夜幕降临,
废墟之上,出现了令人心惊的景象。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密密麻麻的魂魄,
从焦土残骸中站起。他们还是着死前的惨状。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捧着自己的头颅,
有的魂体被灼烧残破。他们是枉死之魂,怨气冲天,截断了轮回之路。地府的鬼差远远窥探,
看到这十万怨魂汇聚而成的恐怖气场,只能退开。这些孤魂野鬼,围着化为灰烬的家,
一遍遍呼喊着亲人的名字。“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太子殿下宅心仁厚,
他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儿啊……娘找不到你了……你好痛啊……”“好恨……我好恨啊……”绝望和怨恨浸染魂体,
让他们变得狰狞。我蜷缩在远处的山洞里,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就在这时,
一个飘忽的声音,直接在山林中响起。“蛇仙娘娘……你能看见我们,对吗?
”我身体猛地一僵。白天那个护着未婚妻惨死的书生。他一开口,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
成千上万个充满痛苦,怨恨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我们好恨!好不甘心!”“是二皇子!
那个伪君子萧烬!他伪造太子军令,屠了我们满城!他要嫁祸给太子!”“我们听到了!
那个领兵的将军,是他的心腹!”“我们死不瞑目!苍天无眼啊!”“蛇仙娘娘!
你受我邺城地气滋养五百年,听我城中人声五百年,这份因果,你不能不管!”“求求你,
替我们报仇!”这些声音让我痛苦地翻滚扭动。报仇?我只是一个修行五百年的小蛇妖,
如何与手握权柄的皇子相斗?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书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似乎看穿了我的胆怯,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们可以帮你!
”“我们愿以十万魂魄为祭品,将我们的所有全部献给你!”“蛇仙娘娘,只要你答应,
我们可以助你拥有千年修为!”话音落下,废墟之上,黑压压的十万亡魂,齐刷刷跪了下来。
那场景震撼,也更加悲凉。我没有选择。他们的怨气已经锁定了这方天地,我若拒绝,
会被他们先撕成碎片。可……真的只是这样吗?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被摔的婴孩,
是那个书生圆睁的双眼,是那十万生灵汇成的、如今已然死寂的喧嚣。我的血液,
在这一刻灼热如岩浆。“我答应你们。”我用神念立下血誓。我应允的刹那,
十万亡魂化作十万道黑色流光,如一场逆行的流星雨,铺天盖地,钻入我的身体!“啊——!
”剧痛袭来,筋骨寸断又在瞬间重组。修为从五百年暴涨到五千年,
磅礴力量撑得我蛇鳞寸寸剥落,血肉模糊。更痛苦的,是神魂的撕裂与融合。十万人的记忆,
十万人爱恨,临死前痛苦,冲垮我神智。这一刻,我看见了书生临死前,
眼中对未婚妻那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意与不舍。这一刻,我感受到了老妇人被砍头时,
怀里还揣着给孙儿新做的虎头鞋。这一刻,我体会到了那个铁匠赤手空拳,怒吼着冲向刀林,
只为给妻儿争取一息逃命时间的决绝。他们的不甘,他们的怨恨,他们的绝望,
他们的爱……从这一刻起,都成了我的。不知过了多久,剧痛褪去。我睁开眼,
看到了一双属于人类的、白皙修长的手。我化形了。洞中一汪水洼,映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
我的脑海中,十万个声音最终汇成冰冷的执念。“杀了萧烬。”2 伪善新帝一个月后,
京城传遍消息。二皇子萧烬揭露太子萧澈“屠城罪行”,呈上“铁证”。皇帝震怒,
废黜太子,圈禁东宫,三日后赐下一杯毒酒。萧烬因“揭露罪行、拨乱反正”有功,
被册封为新太子,不日将登基为帝。天下震动,万民称颂新太子英明果决,大义灭亲。
我走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耳边全是赞美萧烬的声音,无比讽刺。所谓的“铁证”,
是十万条无辜的人命。所谓的“英明”,是何等卑劣无耻的构陷。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一派盛世光景。没有人记得那个已化为焦土的邺城。我脑中的声音在哭喊,在咆哮。
“杀了他!杀了他!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我压下杀意,走进“迎仙客”酒楼。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需要知道萧烬的动向,
需要一个能接近他,一击必杀的机会。我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
邻桌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高谈阔论。“新太子殿下真是宅心仁厚!
他下令在城外的潜龙寺为邺城那十万叛军的亡魂举办一场大法事,还要亲自前往,
为他们超度呢!”“可不是嘛!那些叛军死有余辜,殿下竟还以德报怨,为罪人祈福,
实乃我朝未来的明君之相啊!”“唉,真是可惜了那位废太子,一念之差,
竟干出屠城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咔……”一声轻响。我手中的瓷杯浮现出一道裂纹,
酒液从中渗出,滴落在手背上。伪君子!杀了人,还要惺惺作态,踩着十万人的尸骨,
为自己博取一个“仁善”的美名!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我压下体内翻涌的怨气。
我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莲步轻移,走到那几人桌前。我一靠近,
那几个公子哥便停止了交谈,目光落在我身上,一时忘了言语。“几位公子,”我放低声音,
“小女子初来乍到,方才听闻殿下要为邺城亡魂做法事,心中感佩,
不知可否向各位打听一二?”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公子立刻回神,脸上堆满殷勤笑意。
“姑娘但说无妨,在下必定知无不言!”我对他微微一笑,“听说这次法事,
新太子殿下会亲临现场?”“那是自然!如此大事,殿下心系万民,必然亲自主持。
”“那……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也能去观礼吗?”“当然可以!殿下说了,要与民同悲,
届时全城百姓皆可去潜龙寺观礼!”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我不再停留。“多谢几位公子解惑。
”我盈盈一福,在那几人痴迷的注视中,转身,裙摆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消失在楼梯口。
3 怨魂之誓潜龙寺的法事,引得京中百姓倾城而出。寺庙内外,禁军护卫如林,明枪暗箭,
壁垒森严,但外围容许百姓观礼。萧烬立于高台之上,一身明黄太子常服,面容沉痛,
眉宇间挂着一丝悲悯,仿佛真是为那十万亡魂心碎。台下人头攒动,无数百姓仰望着他,
眼中满是爱戴。我混迹于人群之中,隔着香火缭绕的空气,注视着他。他生了一副好皮相,
眉目英挺,气度尊贵。可谁能想到,这副皮囊之下,包裹着的是一副何等卑劣歹毒的心肠!
我的识海之内,十万亡魂汇成的怨念在咆哮翻涌。“就是他!那个刽子手!”“伪君子!
我想撕开他那张虚伪的脸皮!
”“我的孩儿……他害了我的孩儿……”我以神念镇压着他们的躁动。“安静,
”我在心中安抚,“时机未到。”此刻动手,我会被乱箭射成筛子,而他安然无恙。
我不要与他玉石俱焚,那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在无尽的悔恨与恐惧中,品尝邺城十万人的痛苦。法事开始了。百名高僧齐声诵经,
梵音庄严,伴着檀香的烟气,一圈圈荡开。萧烬燃了三炷香,朝着邺城的方向,躬身三拜,
动作虔诚。他沉郁的声音,透过内力加持,传入在场百姓耳中。“孤德行浅薄,
未能及时洞察废太子歹意,致使邺城十万生灵无辜枉死,孤,痛心疾首。”“今日,
孤在此立誓,待孤登基之后,必将励精图治,开创前所未有之盛世,以慰诸位在天之灵!
”“愿逝者安息。”一番话,说得台下不少百姓潸然泪下,高呼“太子仁德”。
我笑意未达眼底,胸口泛起一阵刺痛。多可笑啊。真正的凶手,正沐浴在万民的称颂中,
悲天悯人地悼念着被他亲手屠戮的亡者。而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却要背负“叛军”的污名,
永世不得翻身。我身边的亡魂们感受到了我情绪的剧烈波动,愈发狂躁。我缓缓阖上眼,
用神念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快了,再等等。”法事冗长,一直持续到日暮西沉。
萧烬在禁军的簇拥下,准备摆驾回宫。我分开身前的人,算准他龙辇将至的方位,
脚下故意一崴,身子便朝着他前方的石板路软软倒去。就在我身形将倾未倾之际,
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腰。我惊愕地抬起头,撞入一双疲惫的眼眸里。
那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泛出青白的旧布袍,
整个人透着一股将散的暮气,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他那双眼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沉静地映出我的错愕。废太子,萧澈。他不该被圈禁在东宫,
今日便是赐下毒酒的最后期限么?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萧澈望着我,眸中掠过一抹惊艳,
但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姑娘,无事吧?”他的声音清润温和,却难掩其中虚弱。
我尚未来得及应答,萧烬已经带着护卫走了过来。他看见萧澈,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狠戾,
但很快便被虚伪的关切所覆盖。“皇兄,你怎么会在此处?身子不好,就该在东宫好生休养,
何必出来吹风。”萧澈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扶着我站稳后,便松开了手,
默默退到一旁。萧烬的视线,随即黏在了我的身上。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惊艳、贪婪、势在必得的占有欲。“这位姑娘是?
”我压下翻腾的杀意与恶心,敛衽一礼,声音像一缕羽毛:“民女青芜,见过太子殿下。
”“青芜……”萧烬玩味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名字。你也是来为邺城亡魂祈福的?”“是。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的恨意,“民女的故乡,便是邺城。”此话一出,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我身上,充满了怜悯与同情。
萧烬的脸上也浮现出悲痛与自责:“原来是邺城的幸存者……是孤的过错。你放心,
孤一定会为你,为所有邺城百姓,讨回一个公道。”我缓缓抬起头,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多谢殿下……殿下是好人。
”萧烬显然很受用我的孺慕与信赖,他亲自虚扶了我一把,声音温和:“不必多礼。
你如今孤身一人,想必诸多不便。若不嫌弃,可暂住东宫,由孤亲自照拂。”东宫?
囚禁废太子萧澈的那座活死人墓。他让我住进东宫,名为照拂,
实则是将我这件从邺城惨剧中得到的“战利品”,放在他一败涂地的兄长面前,既是监视,
更是日夜不停的羞辱。好一招不见血的诛心之术。我心中冷笑,
面上却一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的模样:“民女……民女身份卑贱,
怎敢叨扰殿下……”“无妨,”萧烬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决断,
“此事就这么定了。”他转过头,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瞥了一眼萧澈。“皇兄,
青芜姑娘孤苦无依,就暂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照顾’啊。”那“照顾”二字,
他咬得极重。说罢,他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志得意满地登车离去。只留下我和萧澈,
立于渐浓的暮色中,相对无言。4 东宫暗涌东宫早已没了往日的荣光。庭院里荒草没膝,
殿宇的飞檐上挂着破败的蛛网,处处都弥漫着腐朽衰败的气息。这里不像是一座宫殿,
更像是一方被世人遗忘的巨大棺椁。萧澈就是被封在这棺椁里,静待腐烂的活死人。
他领着我,穿过寂静的廊道,将我带到一间还算洁净的偏殿。“你暂且住此吧。
”他声线平淡地说完,便转身预备离开。刚迈出两步,他的身形猛地一晃,剧烈地呛咳起来,
瘦削的背脊弓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一缕殷红的血丝顺着他的唇角滑落。
我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他,可识海中的十万亡魂瞬间暴动起来。“别碰他!萧家的人,
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愤恨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在屠城中失去所有亲人的妇人。“对!
一丘之貉!”我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是萧烬的兄长。天家夺嫡,手足相残,
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无辜者。萧澈似乎察觉到了我一闪而过的杀机,他扶着斑驳的门框,
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咳喘。他用袖口拭去血迹,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放心,
我活不过三日了。在你动手之前,我大概就已病死。”他看穿了我的来意?我心头一凛,
面上依旧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柔弱模样:“殿下在说什么,青芜听不明白。
”萧澈没有理会我的伪装,他那双沉寂的眸子落在我身上,仿佛能穿透我的皮囊,
看见心底汹涌的仇恨。“你的身上,”他轻声说,“有我熟悉的气息。”“是么?
”我故作天真地笑了笑,“或许是巧合吧。”“不,不是巧合。”萧澈摇了摇头,
他朝我走近一步,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你的身上,有邺城的影子。
”他怎么会知道?!“邺城,我去过。”萧澈的声音像一把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那里的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他们,绝不可能谋反。
”“殿下……”我的嗓子有些发干。“我查过,那份盖着我印玺的军令是伪造的。可惜,
等我查到线索时,一切都太晚了。”他闭上眼,脸上流露出一种几乎将他压垮的痛苦与无力,
“父皇病重,朝政大权尽数落在萧烬与他外戚之手。我安插在军中的人,
一夜之间被他清除殆尽。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你就任由他屠城,
任由他给你安上这弥天大罪?”我忍不住质问。“我能如何?”萧澈苦笑,
那笑意比哭还难看,“我被囚于东宫,身中剧毒,日夜受着蚀骨之痛,连自保都做不到,
又拿什么去与他抗衡?”我沉默了。我识海中那十万嘈杂的魂魄,也罕见地陷入了寂静。
他们之中,有些人的记忆告诉我,这位太子曾下令开仓赈灾,也曾为蒙冤的百姓平反。
一个微弱的念头:或许,我们真的错怪他了。我看着眼前这个被阴谋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男人,
心中针对所有萧氏皇族的杀意,悄然褪去了一角。“你的毒,”我沉吟片刻,开口道,
“或许,我能解。”我是一条蛇,天生善于弄毒,自然也比常人更懂解毒。我的脑海里,
还有十万人的见识与智慧。萧澈怔了一下,随即黯然摇头:“不必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