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你休我，我认。可你凭什么污我苏家通敌叛国？”
清冷的女声砸在沉香木桌案上，激得苏晚棠发间缀着的银铃发出一阵细碎又倔强的颤音。
她就站在这间全京城都畏之如虎的镇北将军府书房中央，一袭本该在三日后大婚时穿的绛色嫁衣，此刻却从肩头被撕裂到腰际，露出雪白的肌肤和一段嫣红的肚兜系带。她白皙的指尖上，还凝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像是刚从修罗场里爬出来的艳鬼。
对面，身着玄色蟒袍的顾昭面沉如水，那张俊美得令全京城女子都为之倾倒的脸上，此刻只有冰封三尺的冷冽。
他就是大昭国权柄赫赫的镇北将军，是百姓口中杀伐果断的“冷阎罗”。
“污蔑？”顾昭冷笑一声，将一封信函拍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都跳了起来。“这是从你院中搜出的空箱，与城外兵部丢失的十万两军饷所用的押运箱，从材质到锁孔都分毫不差。箱子旁，还放着你昨日才用过的香炉。苏晚棠，你还有何话可说？”
苏晚棠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那个大敞的箱子上。箱壁内里残留着一种极淡的痕迹，若非她天生嗅觉异于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她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普通的箱子。
顾昭见她不语，只当她是心虚，眼底的失望与厌恶更浓。
三月前上元灯节，他亲眼见她与几名纨绔子弟在酒楼高谈阔论，言笑晏晏，那般轻浮的姿态，与他想象中端庄的未婚妻判若两人。这幅画面，再结合今日由宫中那位“贵人”亲自递上的、言之凿凿的罪证，几乎让他瞬间就信了七分。
尤其是那罪证中提到苏晚棠所用的毒香名为“碎魂散”，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顾昭的记忆深处。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的母亲当年便是倒在类似的奇诡香毒之下，而下毒之人，正是他母亲最信任的、同样精于调香的闺中密友。那女人被揭穿时，也是这样一双看似无辜又倔强的眼睛。这桩陈年旧案，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脓疮。
从那时起，厌恶的种子便已种下。他拿起那封早已写好的休书，一步步逼近。
“苏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没想到竟出了你这么个惯会用香、内外勾结的祸害。这门亲，我顾家高攀不起。”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凛冽的雪松气息混着金戈铁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然而，当那封写着“婚书作废”的休书递到她眼前不足三寸时，苏晚棠面上一滞，一双美目瞪着他不语！
一股极淡、却异常霸道的香气从纸页的墨迹间钻入鼻息。
是“碎魂散”！
这种毒香无色无味，常人难辨，唯有她这种对香料敏感到极致的人才能闻出。它能缓慢侵蚀人的神智，令人癫狂。更重要的是，它的气味会依附在曾接触过的物件上，三日不散！
而那个军饷箱内残留的，正是“碎魂散”的痕迹！
好一招毒香碎休书，好一个嫁祸军饷案！
对方算准了顾昭会来退婚，算准了他会拿出这封休书，更算准了这封沾染了“碎魂散”气味的休书，会成为指证她的铁证！
“你笑什么？”顾昭见她非但不惧，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眉头拧得更紧。
“我笑镇北将军英明一世，却被人当成了递毒的刀。”苏晚棠抬起眼，眼尾那颗小小的胭脂痣在烛火下艳色逼人，“这休书，你碰过。这箱子，你也查过。将军，现在你我身上，可都染上了同样的‘罪证’呢。”
顾昭脸色一变，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放肆！”
手腕被他冰冷的手掌握住，苏晚棠却在他身上闻到了第三种气味。
除了他自身凛冽的雪松与血腥气，他的袖口处，还沾染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冷梅香。
这味道不属于顾昭。
雪松是他惯用的熏香，血腥气是他身为将军的印记，可这冷梅……清幽冷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分明是女子的闺阁之香。一个巨大的阴谋网络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有人用“碎魂散”污了军饷箱，再用同样的毒香污了这封休书，借顾昭的手，将罪名死死钉在她身上。而那个身上带着冷梅香气的女人，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这冷梅香……她曾在宫中举办的冬宴上闻到过，那是当今圣上亲赐给长公主的御用熏香，清幽冷冽，旁人模仿不来。长公主是太后嫡女，与顾昭自幼相识，难道是她？不，长公主没这个动机，除非……是她身边的人，奉了太后的命令！
“将军如此动怒，是心虚了？”苏晚棠非但不惧，反而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背，指尖在他冰冷的皮肤上轻轻划过，吐气如兰，“让我猜猜，究竟是哪位贵人，能让您连军饷失窃这么大的案子，都查得如此……粗糙？”
她特意加重了“贵人”二字，眼神里的嘲弄不加掩饰。
“你找死！”顾昭被她眼中的轻蔑彻底激怒，一把将她甩开。
苏晚棠踉跄几步，撞在背后的多宝阁上，发间的银铃撞得叮当乱响。她扶着架子站稳，看着顾昭那双燃着怒火的黑眸，心中一片冰冷。
他信了。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认定了是她在狡辩。
也对，毕竟苏家如今权势衰微，自父亲当年站错队被太后清算后，家中便一落千丈，全靠她那位大伯向太后势力摇尾乞怜才换来一丝喘息。
一个没落世家的女儿，和一个战功赫赫、圣眷正浓的镇北将军，世人会信谁，不言而喻。
这场局，从一开始就断了她所有的生路。
“看来，将军是铁了心要用这桩叛国罪，来换一纸退婚的自由了。”苏晚棠缓缓直起身，撕裂的嫁衣也掩不住她此刻的傲骨，“只是，我苏家的人，从不任人宰割。”
“死到临头还嘴硬！”顾昭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
他没有再看她，因为那双眼睛像极了记忆中毒妇的眼睛，总能轻易勾起他最深的憎恶，动摇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强迫自己转过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脑中飞速盘算。太后此举，一石二鸟。明面上，是借“军饷案”除掉他未来的王妃，羞辱镇北将军府；暗地里，这封信、这个箱子，都是淬了毒的诱饵。逼他站队。皇帝病重，朝中势力早已失衡，太后一党独大，正愁没有理由收回他手中的北境兵权。
若他此刻保下苏晚棠，便是公然与太后撕破脸。太后立刻会以“镇北将军包庇叛国同党”为由，在朝堂上发难，顺势夺走他手中的北境兵权。将她秘密送走？太后的眼线遍布京城，只会坐实他心虚，给她安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届时天下之大，再无她容身之处。
他筹谋数年，为母亲复仇、为肃清朝野的大计，绝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而苏晚棠，她太聪明，也太敏锐，已经嗅到了局中的关键。留下她，就是一个不可控的变数。
牺牲她，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但不是简单的牺牲，而是要将她这枚“弃子”的价值，利用到最大。
“来人。”
两名身披玄甲的护卫立刻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将军！”
苏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真正的杀招要来了。
顾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冰的利刃，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也斩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苏氏晚棠，心如蛇蝎，构陷忠良，图谋不轨。本王……念及旧情，留她一命。”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狠狠剜在苏晚棠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上，最终，却落在了她那双纤细白皙、曾调出无数绝世名香的手上。
苏晚棠从他眼中读出了冷酷、厌恶，甚至还有一丝……藏在暴怒与算计之下的，一闪而逝的痛色。
那痛楚，源于他脑海中，苏晚棠此刻倔强的脸，几乎与记忆里那个毒妇的身影完全重合。他放在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仿佛要将那段不堪的过往生生捏碎。
但他更清楚，此刻的决定，早已超越了私人恩怨，这是一场他必须演给太后一党看的戏。他必须亲手“毁掉”她，才能让她活下去。他必须成为太后眼中那个被女人冲昏头脑、自断臂膀的蠢货！
他绝不允许一个心机深沉、且已成为政敌靶子的女人，成为他镇北将军府的主母！更重要的是，他要借此向太后传递一个错误的信号：他顾昭，重私情、有软肋、会为了一个女人自乱阵脚。
“断了她的手筋，扔进大理寺天牢。”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下一盘棋，而她，只是他舍掉的一颗棋子，“本王倒要看看，没了这双调香的妖术之手，她还怎么颠倒黑白！”
他要让她“废掉”，让太后彻底对她这枚棋子放心，这才是她唯一的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