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宫墙根下,第一百零八次数砖缝里的蚂蚁。“绾县主,陛下召你去御书房。
”太监尖细的嗓音像根针,刺破了我难得的清静。我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慢悠悠起身。
反正去了也是听训,早去晚去都一样。谁让我是个“赝品”呢。好在,真县主回来了,
我总算要解脱了。1十五年前,镇国公府的嫡女刚出生就被调换,
我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阴差阳错被抱进了宫。陛下怜惜皇后丧女之痛,
封了我“绾县主”,养在皇后膝下。直到三天前,镇国公府寻回了真千金沈清沅,
我锦衣玉食的日子才到了头。御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响。陛下捏着奏折的手指泛白,
皇后坐在一旁,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阿绾,”陛下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清沅回来了,你……”“臣女知道。”我抢先应声,从袖中摸出块玉佩放在案上,
“这是当年陛下赐的‘绾心佩’,如今该物归原主了,臣女收拾好行囊,这就搬出坤宁宫。
”陛下和皇后都愣住了。按他们的设想,我此刻该哭闹不休,或是跪地求留。
最好再晕过去一两次,才显得我对这“县主”身份有多眷恋。毕竟京城里谁不知道,
绾县主骄纵成性,离了皇家庇护,怕是连顿饭都吃不上。可他们不知,
我早就受够了这规矩缠身的日子。宫里的日子,说好听是锦衣玉食,
说难听就是关在金笼子里学规矩。卯时就得起来练身段,亥时才能沾床沿。吃饭不许有声音,
见人必须行万福,笑时得用帕子遮着半张脸,露齿不能超过三颗……“你……不怨?
”皇后的声音发颤,眼里竟有几分不舍。她待我虽算不上亲厚,也没苛待过,
此刻怕是在心疼我这“被丢弃的假县主”。我忍不住笑了:“怨什么?
臣女早就想尝尝宫外的糖画了。”正说着,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穿粉裙的少女怯生生走进来,眉眼弯弯,面容有七分像镇国公。这便是沈清沅了。
她看见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小鹿。陛下立刻换上慈父脸,招手道:“清沅,
快见过你姐姐。”沈清沅嗫嚅着福了福身,声音细若蚊蚋:“姐、姐姐好。”我冲她眨眨眼,
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妹妹,往后卯时的晨安,可得穿软底鞋,御花园的石子路磨脚得很,
还有啊,仪态要端正,不然会被嬷嬷罚站的。”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
像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些。我拍了拍她的肩,转身扛起早就备好的小包袱。“陛下,皇后娘娘,
臣女告退。”我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哦对了,坤宁宫西厢房的梨花快开了,
记得让妹妹多开窗透透气,去年的梨花开得密,把窗棂都压弯了,怪好看的。”说完,
我头也不回地踏出御书房。从今天起,我苏绾,再也不是这宫里的笼中鸟了。
2“县主……哦不,苏姑娘,真要走?”送我出宫的小太监小李子,脸皱得像颗酸梅。
他跟了我五年,最清楚我在宫里过得有多“憋屈”,此刻眼眶红得像兔子。“走!
”我把包袱往肩上紧了紧,带子勒得锁骨生疼,却觉得浑身轻快,“再不走,
包袱里御膳房的绿豆糕都要发霉了。”小李子左右看了看,飞快地偷偷塞给我个油纸包,
沉甸甸的。“这是小的攒的月钱,还有些杏仁酥,您拿着路上用,出宫后万事小心,
若是……若是过不去,就托人给小的捎个信,小的想法子给您送些东西。
”油纸包上还沾着点面粉,想必是从御膳房偷偷拿的。我眼睛一热,
塞回给他:“留着娶媳妇,等我开了铺子,铺子里的糕点随便吃。”出了宫门,
阳光晃得我眯起眼。街上车水马龙,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混着糖炒栗子的香气,
比宫里的熏香好闻百倍。“姑娘,来碗阳春面?”路边的面摊老板热情招呼,“刚出锅的,
汤是骨头熬的,香得很!”我摸了摸肚子,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刚要应声,
手往腰间一摸。空的。宫里的月例都被我换成了碎银,藏在床板下的暗格里,
可昨晚收拾行李太急,竟忘了揣在身上。正准备离开时,
身后传来个清冷的声音:“两碗阳春面,多加蛋。”我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男子穿件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块墨玉,一看便知身份不凡。他眉眼疏朗,
却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好看是好看,却冰得让人不敢靠近。“公子认识我?”我挠挠头,
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人。他没回答,只递给我双筷子:“吃吧,我请。”面刚上桌,
我就顾不上仪态了。吸溜吸溜吃了大半碗,才发现他没动筷子,只托着腮看我,
嘴角似乎噙着点笑意。“你不怕我是骗子?”我含糊地问,嘴里还塞着面条。
“骗子不会吃相这么急。”他淡淡道,目光扫过我的裙摆,“看你的穿着,是宫里出来的?
”我心里一惊,面上却装傻:“公子说笑了,我就是个寻常百姓,这衣裳是我姑母给的旧衣。
”他没再追问,只把自己碗里的蛋夹给我:“多吃点,太瘦了。”吃完面,
我正琢磨着怎么报答,他突然起身:“我住前面的‘晚晴居’,若你无处可去,
可暂去那里落脚。”我愣了愣:“我们非亲非故……”“就当……还你当年的人情。
”他转身时,墨玉玉佩晃了晃。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雪夜。
我偷偷溜出宫堆雪人,撞见个被追杀的少年。他浑身是血,肩上插着支箭,
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我一时心软,把他藏进了假山石缝里,将身上带着的金疮药给了他。
他当时意识迷糊,只来得及塞给我块碎玉,哑着嗓子说“日后定当报答。
”那块碎玉我还收着,和攒着的碎银缝在一起。难道……眼前这人,就是当年那个少年?
3晚晴居藏在巷尾,青瓦白墙,院里种着棵老槐树,倒比宫里的宫殿自在。
管家是个姓秦的老伯,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见了我,竟像是早就知道似的,
引着我去了东厢房:“公子吩咐了,您住这间,缺什么尽管说,老奴这就去给您烧壶热水。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桌上还摆着盆兰草,透着股清雅。我刚放下包袱,
就听见院里传来争执声。秦伯的声音带着着急:“公子,镇国公府派人来了,
说要接苏姑娘回去。”“让他们滚。”男子的声音冷了几分,像淬了冰。“可镇国公说,
苏姑娘是他们府里的人……”“她是我请回来的客人,与镇国公府无关。”他顿了顿,
添了句,“再敢废话,就把他们扔出去喂狗。”秦伯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镇国公府?他们找我做什么?正想着,门被推开了。男子走进来,
手里拿着件狐裘:“夜里凉,披上。”裘衣带着淡淡的松木香,盖在身上暖烘烘的。
“你到底是谁?”我忍不住问。他解下腰间的墨玉,放在我手心。玉佩触手生温,
玉佩背面刻着个“萧”字。“靖王,萧玦。”我倒吸口凉气,手中的玉佩差点掉在地上。
靖王萧玦,七皇子,常年驻守北境,据说杀人如麻,京城里的贵女们私下都叫他“活阎王”。
可眼前的人,明明温润如玉,怎么看都不像传说中那般可怕。他看我的眼神,
甚至比皇后还温和些。“你……你怎么认出我的?”我结结巴巴地问,手心的玉佩烫得吓人。
萧玦笑了笑:“三年前的雪人,堆得像只没睡醒的鸭子,我可没忘。”我老脸一红。
那天手冷,堆到最后,雪人脑袋歪向一边,胳膊还插反了,确实像只没睡醒的鸭子。
“镇国公府为何找我?”我把玉佩还给他。这等大人物的东西,我可不敢收。萧玦没接,
反而把玉佩往我手里按了按。他的语气沉了沉,像是在压抑怒火,
“他们想让你回去当沈清沅的侍女,说你占了她十三年的富贵,该还了。”我气得差点掀桌。
但这桌子是梨花木的,看着就值钱,我硬生生忍住了。“凭什么?当初是他们自己抱错的,
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你若不想回去,没人能逼你。”萧玦递给我个沉甸甸的钱袋,
“这里的银钱,够你开家铺子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我捏着沉甸甸的钱袋,鼻子突然发酸。在宫里十五年,从来没人问过我想不想要,
只告诉我“该怎么做”。母亲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父亲总盼着我嫁个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好巩固镇国公府的势力。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想做什么就去做”,还是个传说中的“活阎王”。“谢谢你,萧玦。
”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在宫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能在人前掉眼泪。
他看着我,眼里像是落了星光:“叫我阿玦吧。”4三日后,我在街尾盘下了个小铺子。
门面不大,却带个小院,正好能做糕点。我给铺子取名“绾绾糕坊”,
亲手写了块木牌挂在门楣上。开张那天,萧玦送了块“财源广进”的匾额,红底金字,
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还带了队侍卫来捧场,个个腰佩长刀,面无表情地站在铺子口。
吓得隔壁包子铺的王婶以为来了大官,躲在门后偷偷看了半天。“阿绾,
你这桂花糕甜而不腻,比御膳房的还好吃。”萧玦咬了口糕点,眼睛亮了亮。
我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我偷师御膳房的张师傅三年呢,他做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