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声的共鸣
就像它出现时那样突兀，那抹跨越夜空的脆弱色彩悄然隐没在都市的光污染与流云之后，仿佛从未存在过。
沙龙里的人群发出一阵略带遗憾的叹息，随即又沉浸在各自的酒杯与谈话中，那瞬间的奇迹很快被遗忘。
但林溪忘不了。
她更忘不了的，是顾屿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深不见底的蓝。
那是什么？
寂寞？
悲伤？
还是她过度敏感的共情能力在绝对真空的***下产生的幻觉？
“哇，夜虹诶！
我就说今晚有好兆头吧！”
苏蔓依旧兴奋，拿出手机对着己经空无一物的夜空徒劳地拍了几张，“说不定你的真命天子就在今晚出现呢！”
林溪收回目光，心脏却还在为刚才那惊鸿一瞥而微微加速。
真命天子？
她只觉得那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谜题，一个可能比她所有心渊都更复杂的谜题。
和那样一个情绪真空的人在一起，或许很“安全”，但真的会“幸福”吗？
她无法想象。
“蔓蔓，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
林溪轻声说。
周围的情绪色彩又开始变得浓稠，刚才因为顾屿的“真空地带”和夜虹的奇迹而获得的短暂宁静己然消失。
她需要回到自己的安全屋，那个只有她一个人、被熟悉画具和书籍包围的公寓。
“啊？
这么早？”
苏蔓垮下脸，但看到林溪脸上确实浮现出倦怠的苍白，便又软下心来，“好吧好吧，知道你是个社恐重度患者。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叫车就好。”
林溪勉强笑了笑，“你玩得开心。”
她婉拒了苏蔓的好意，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沙龙。
走到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顾屿己经不在窗边了。
他被几个人围着，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侧脸依旧冷峻，没有任何表情。
刚才那瞬间的蓝色，仿佛真的是她的错觉。
雨己经停了，空气清新冷冽。
林溪深吸一口气，叫了车，逃离了这个让她心神不宁的地方。
回到位于城市一隅的公寓，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这是一个老式小区，不算高档，但很安静。
她的公寓不大，客厅被改造成了画室，画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作——深蓝与暗紫交织的旋涡，中心却试图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这很像她最近的心境。
她甩掉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隔音良好的窗户将大部分喧嚣都阻挡在外。
安静下来了。
可是，那种绝对的“静”，那种在顾屿身边感受到的、隔绝一切情绪噪音的“静”，却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埋了下来，隐隐发痒。
她拿起沙发上的素描本，无意识地用炭笔在纸上涂抹。
线条杂乱无章，最后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男性侧影，线条冷硬，没有细节，唯独那双眼睛的位置，她留下了一片空白，然后用指尖蘸了点普鲁士蓝的颜料，轻轻点染上去。
一小片深邃的，冰冷的蓝。
她看着这幅简单的速写，有些出神。
“叮——”手机突然响起的信息提示音吓了她一跳，指尖的蓝色蹭到了纸上，晕开一小片。
是苏蔓。”
安全到家了吗，我的小祖宗？
“ ”（图片）你看！
我抓到和夜虹的合影了！
虽然糊得像鬼一样哈哈！
“ ”对了！
重磅消息！
你绝对猜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溪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几乎能感受到苏蔓那头的兴高采烈。
她回复：”到了。
什么消息？
“苏蔓的信息几乎是秒回，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 ”顾屿！
那个计算机！
他刚才居然特意过来问我关于你的事！
“ ”他问你是不是职业插画师，还问了那本《遗忘之境》在哪里可以买到！
“ ”我的天！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就说夜虹是吉兆吧！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屿…打听她？
为什么？
因为她那句关于“冷静表达”的拙劣反驳？
还是因为他真的对她的画产生了“投资”兴趣？
无论是哪种，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宁愿自己只是他眼中一个无关紧要、很快会被遗忘的模糊身影。”
他只是随口问问吧。
“林溪谨慎地回复。
”才不是！
他那种人，时间就是金钱，怎么会随口问一个刚见过一面的陌生女人的事！
相信我女人的首觉！
“苏蔓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我好累，先睡了蔓蔓。
晚安。
“ ”诶诶！
好吧好吧，晚安我的宝贝！
做个有金主帅哥的好梦！
“放下手机，林溪却无法平静。
她再次看向素描本上那团晕开的蓝色。
事情似乎朝着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一小步。
这一夜，林溪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不再是往常那些模糊混乱的情绪色彩，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灰白空间，她独自走在里面，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只有绝对的寂静。
然后，远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她走近，发现是顾屿，他看着她，眼中那片深邃的蓝色再次浮现，仿佛要将她吸进去……她猛地惊醒，窗外天光己微亮。
第二天是周六，林溪通常会用一整天来整理画稿和阅读。
但早上的安静被门***打断。
会是谁？
苏蔓通常不会这么早过来，快递也不会在周末这么早上门。
她透过猫眼看去，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温和儒雅的男人站在门外。
是陆时。
她打开门，有些惊讶：“陆医生？
你怎么来了？”
陆时穿着简单的米色针织衫和休闲裤，手里提着一个纸袋，脸上带着他惯有的、令人安心的温和笑容。
“早上好，林溪。
抱歉没打招呼就过来。
刚好在附近晨跑，想起你上次说睡眠不好，给你带了点安神的茶，是一位中医朋友配的，味道很淡，不影响你工作。”
他的声音温和舒缓，像清晨的阳光。
最重要的是，围绕在陆时身边的情绪色彩总是稳定而柔和的，是一种令人舒适的浅杏色，带着淡淡的关怀。
他是林溪极少数的、愿意接触的异性朋友之一，也是唯一知道她部分“共感”秘密的人——出于职业保密原则，她有时会向他咨询如何应对这种能力的困扰。
“谢谢你，陆医生，太麻烦你了。”
林溪让开身请他进来，“请进。”
陆时走进公寓，目光习惯性地、不着痕迹地扫过环境，这是他作为心理医生的职业习惯。
他的目光在林溪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深蓝色旋涡和旁边素描本上那抹突兀的蓝色上停留了一瞬，但什么也没问。
“昨晚没睡好？”
他温和地问，将纸袋放在桌上。
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状态的细微变化。
林溪给他倒了杯水，点点头：“嗯，做了个奇怪的梦。”
“和昨晚的酒会有关？
蔓蔓说拉你去了一个沙龙。”
陆时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
“嗯。”
林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面对陆时，她有时会愿意多说一些。
“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哦？”
陆时表现出适当的兴趣，这是一种不带压迫感的倾听姿态。
“一个…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人。”
林溪斟酌着词句，她无法向陆时详细描述那种“情绪真空”的感觉，那太超出常理。
“就像…一个绝对安静的房间。”
陆时微微挑眉：“绝对安静？
这在心理学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即使是情感极度压抑或者某些人格障碍的患者，内在情绪依然是存在的，只是表达方式异于常人或者被屏蔽了。
你说的‘感受不到’，是指他外表非常冷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吗？”
“不止是外表。”
林溪摇摇头，“是…一种感觉。”
她无法解释更多。
陆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和这样的人接触，让你感觉怎么样？”
林溪沉默了片刻，才轻轻说道：“…很安静。
但…也有点害怕。”
害怕那种深不见底，害怕那瞬间捕捉到的、与她内心某种孤独产生共鸣的蓝色。
“听起来是个很复杂的人。”
陆时温和地笑了笑，“如果下次再遇到，或者这种‘害怕’的感觉持续困扰你，可以随时和我聊聊。
有时候，我们害怕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对方映照出的我们自身的某些特质。”
林溪的心轻轻一颤。
对方映照出的自身特质？
顾屿映照出了她的什么？
是对绝对安静的渴望，还是深埋在心底、不愿触碰的孤寂？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一下。
是社交媒体的一条推送通知。
她本来想忽略，但瞥见标题时，手指顿住了。
推送标题是：”辰星资本顾屿：理性投资背后的感性与艺术洞察？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那条推送。
是一篇财经媒体对顾屿的专访节选。
文章大部分在谈论市场趋势和投资逻辑，符合他一贯的“计算机”形象。
但在最后，记者问了一个略显私人的问题：”顾总在高压工作之余，如何放松自己？
据说您对艺术收藏也有独到见解？
“下面的回答配图是顾屿的一张侧身照，他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背景是城市天际线。
回答的文字是：”放松的方式是独处。
艺术…谈不上收藏，只是偶尔会关注一些能表达‘寂静之声’的作品。
它们能在喧嚣中开辟一个绝对理性的空间，很有趣。
“绝对理性的空间。
寂静之声。
林溪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画架上，那幅深蓝与暗紫交织的、试图表达内心混沌与微弱希望的画作。
她的画，在他看来，会是“喧嚣”，还是…“寂静之声”？
她忽然意识到，昨夜那短暂的相遇，或许并非故事的结束。
而只是一个充满悬念的。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