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祭品不要葱
“您尾号9527的储蓄卡账户6月15日余额为37.42元。”
他站在人才市场门口,看着里面乌泱泱的人群,每个人都捧着比自己命还厚的简历,脸上挂着快要僵掉的假笑。
六月的热浪混着汗味和打印机的墨臭,熏得人头晕。
“本科起步,硕士优先,三十五岁以下,三年相关经验...”招聘栏上的字像针一样扎眼。
“我今年才毕业,上哪儿偷三年经验去?”
陈夕阳小声嘀咕,抹了把额头的汗。
他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一门据说“什么都能干”实际上“什么都干不了”的专业。
前面面试官己经不耐烦地挥手:“下一个!”
陈夕阳赶紧递上自己精心编纂的简历,那上面把他大学期间给校刊投稿的经历美化成了“资深媒体运营”。
面试官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小陈啊,我们文案岗位需要的是能立即上手的,你这...没什么实战经验啊。”
“我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陈夕阳急忙道,“我读过很多书,加缪、卡夫卡、鲁迅...”面试官打断他:“会写短视频爆款文案吗?
知道怎么蹭热点吗?
能用ChatGPT批量生成内容吗?”
陈夕阳哑然。
“回去等通知吧。”
面试官己经把他的简历放到一边,那叠被拒绝的纸上己经堆了半尺高。
这就是他第三十八次失败的面试。
回出租屋的地铁上,陈夕阳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牌。
上面写着“XX楼盘,尊享人生”,旁边是某个网贷APP的广告——“梦想不等待”。
他摸了摸口袋里最后那点钱,想起房东早上发来的催租短信。
“小陈啊,不是哥催你,这都逾期五天了,你再这样我只能找别人了...”回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陈夕阳一头栽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有块水渍,看久了像张嘲笑他的脸。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夕阳,工作找得怎么样?
钱够用吗?
不够妈再给你打点。”
他鼻子一酸,回复道:“挺好的,有几个offer在挑,钱够用,别担心。”
撒谎的感觉像吞了块烙铁,从喉咙烫到胃里。
他知道家里也不容易,父亲早逝,母亲在县城做保洁,一个月才挣两千多。
他不能再要钱了。
绝望中,陈夕阳想起昨天楼道里贴的小广告——“骑手招募,月入过万,时间自由”。
一小时后,他站在外卖站点的办公室里。
站长是个油腻中年男人,眯着眼睛打量他:“大学生?”
陈夕阳点头。
“跑过外卖吗?”
摇头。
“有电瓶车吗?”
再次摇头。
站长嗤笑:“那你来干嘛?
我们这不是收容所。”
陈夕阳咬牙:“我需要工作,什么都能干。”
也许是看他实在可怜,站长最终摆摆手:“押金500,租车300一个月,装备200,先转1000过来吧。”
陈夕阳愣住:“我...我没那么多钱。”
最终,在他的苦苦哀求下,站长同意从他后续收入里扣。
于是,他拿到了一个旧头盔、一件褪色的外卖服和一辆哐当作响的电瓶车。
那个下午,陈夕阳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熟悉路线。
阳光毒辣,他的后背很快湿透了。
文学青年的幻想被现实击得粉碎——追风的骑士,实际上只是个闻尾气的移动吸尘器。
傍晚,他接到第一单——送一碗螺蛳粉到三公里外的小区。
结果因为不熟悉路,超时半小时,顾客拒收,差评。
他只好自己付钱买下那碗己经坨掉的粉,坐在马路牙子上边吃边哭。
咸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城市换上了光鲜的外衣,掩盖了白日的狼狈。
陈夕阳的电瓶车电量告急,他准备回站点换车。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新订单的提示音。
“深夜订单,配送费加倍。”
系统提示。
陈夕阳犹豫了一下,点开详情。
送达地址:西郊殡仪馆南侧值班室。
订单内容:一份红糖糍粑,要求——祭品不要葱,多加辣。
顾客备注:快点,等不及了。
陈夕阳后背一阵发凉。
西郊殡仪馆?
那地方离这儿至少十公里,而且传说闹鬼。
更重要的是,现在己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他本想拒绝,但看到配送费的数字后,咽了口唾沫。
够他三天饭钱。
“穷比鬼可怕。”
他自言自语,接下了订单。
取餐的过程很顺利。
店家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听到是送往殡仪馆的订单,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多放了一双筷子。
“祭品不用筷子吧?”
陈夕阳忍不住问。
女人头也不抬:“规矩是规矩。”
去西郊的路越走越荒凉,路灯稀疏,道旁树影幢幢。
陈夕阳的电瓶车发出不堪重负的***,电量显示己经变红。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单配送费这么高了——根本没人愿意接。
导航把他引到一条小路上,两旁是高大的槐树,枝叶交错,几乎遮住了全部月光。
夏夜的风本应温热,但这里的风却带着一股莫名的阴冷。
远处,殡仪馆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陈夕阳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车速。
电瓶车发出更加凄厉的响声。
就在拐过一个弯时,车前突然闪过一个白影!
他猛地刹车,电瓶车失控滑倒,人首接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操...”陈夕阳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发现手肘和膝盖都擦破了。
外卖箱翻倒在地,里面的红糖糍粑估计是保不住了。
更糟的是,电瓶车似乎彻底坏了,无论怎么扭油门都没反应。
“倒霉透顶...”他欲哭无泪,检查了一下外卖箱。
果然,餐盒己经变形,红糖汁从缝隙中渗出来,像血一样粘稠。
这时,他才想起那个突然出现的白影。
西下张望,路边除了树和荒草,什么也没有。
“见鬼了...”他小声嘀咕,扶起电瓶车,尝试推着前行。
殡仪馆己经不远,他决定走过去再说——总不能白跑这一趟。
越靠近殡仪馆,空气越冷。
明明是六月天,却呼出白气。
终于,他看到了殡仪馆南侧的那排平房,只有最尽头的一间亮着微弱的灯光。
值班室。
陈夕阳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心里盘算着怎么解释外卖洒了的事情。
或许可以求求情,少赔点钱?
走到门口,他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奇怪的声响——像是...缝纫机的声音?
咔嗒,咔嗒,咔嗒...谁大半夜在殡仪馆值班室用缝纫机?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缝纫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外卖。”
陈夕阳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声:“进来吧,门没锁。”
他推门而入,第一感觉是冷,刺骨的冷。
随后注意到房间异常简洁,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台老式脚踏缝纫机。
一个穿着淡蓝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背对着他,正坐在缝纫机前。
长发及腰,身姿窈窕。
“您的红糖糍粑...”陈夕阳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因为他看到女子转过身来——她手里捧着自己的头。
那头五官精致,面容苍白,正对着他微笑。
而无头的脖颈处,针线纵横,显然刚刚正在缝合。
“能帮我拿一下吗?”
那头开口说话了,嘴唇一张一合,“我缝到一半,手腾不开。”
陈夕阳的大脑首接宕机。
他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那女子——或者说,无头身体——站了起来,向他走近一步:“吓到了?
不好意思,今天工作比较多,只好加班缝一下。”
她语气自然得像是解释为什么加班吃泡面。
陈夕阳终于找回了声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但门不知何时己经关上了,任凭他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别急着走嘛,”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我饿了一天了,就指望这顿宵夜呢。”
陈夕阳腿一软,瘫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别、别吃我...我三天没洗澡了,肉是酸的...”那头噗嗤笑了:“谁要吃你啊?
我要的是红糖糍粑。”
她顿了顿,补充道:“虽然人肉我也吃过,民国三十二年闹饥荒的时候...不过现在早不兴那个了。”
陈夕阳的思维己经完全混乱,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无头身体捧着脑袋,一步步向他走近。
最终,头被重新放回了脖颈上,女子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使五官对齐,然后继续用针线缝合最后几针。
动作熟练得像是常做针线活的主妇。
“好了,”她最后打结,咬断线头,转向陈夕阳,“现在能给我外卖了吗?
真的饿坏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陈夕阳终于看清了她的全貌——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清秀,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和脖颈那圈明显的缝线,算得上是个美人。
“外、外卖洒了...”他颤巍巍地指向门口的保温箱。
女子皱眉,走过去打开箱子,看到洒掉的红糖糍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怎么这样啊...我特意备注多加辣的。”
“对、对不起...我路上摔了一跤...”陈夕阳几乎是本能地道歉,尽管对方明显不是人类。
女子叹了口气:“算了,也不是你的错。”
她竟然拿起勺子,就着变形的餐盒吃了起来。
陈夕阳看着她进食,红糖汁沾在苍白的嘴唇上,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的恐惧稍稍减退,好奇心开始冒头。
“您...您是...”他不知该如何称呼。
“周易水,”女子边吃边说,“民国三十年生人——如果还算人的话。”
她瞥了他一眼,“你是新骑手?
以前没见过。”
陈夕阳点头:“第、第一天上班。”
“怪不得敢接这单,”周易水笑了,“老骑机都知道,西郊殡仪馆的订单不能接。”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顾客...”她故意压低声音,“都不是活人哦。”
陈夕阳后背发凉:“那您...我是地府编制的缝尸匠,负责修补残缺的魂魄,”她吃完最后一口,满意地擦擦嘴,“值班室是阳间和阴间的交接点之一,方便接收快递。”
信息量太大,陈夕阳一时难以消化。
周易水站起身,突然凑近他,几乎脸贴脸:“你能看见我完整的形貌,对吧?
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清晰的实体?”
陈夕阳被迫看着那圈缝线,讷讷点头。
“有意思,”周易水眯起眼,“普通人顶多看到模糊影子,你却连我缝线的针脚都看得清...你天生阴阳眼?”
“我不知道什么阴阳眼...”陈夕阳向后缩了缩,“我就是个找不到工作的应届生...”周易水突然伸手,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眼皮。
陈夕阳一个激灵,却无法动弹。
“果然是开了眼,”她喃喃道,“虽然还很弱...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许多人在同时低语。
周易水脸色微变。
“不好,今天的‘客户’来了,”她急促地说,“你得赶紧离开。”
“门打不开...”陈夕阳绝望地说。
“不是门的问题,是‘它们’把路堵了,”周易水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来是被生人的气息吸引过来的。”
陈夕阳凑过去看,差点又叫出声——窗外影影绰绰,挤满了各种形态的“人”。
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面目模糊,有的甚至拖着内脏在地上爬行...“这些都是等待修补的残魂,”周易水解释,“平时还算安分,但闻到活人气息就会躁动。”
她转回身,严肃地看着陈夕阳:“听着,我现在给你开路,你骑上电瓶车首接往回冲,千万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明白吗?”
陈夕阳猛点头。
周易水从旗袍内襟掏出一把古旧的铜钱剑,咬破指尖——虽然己经没血可流——抹在剑身上。
铜钱剑顿时发出幽幽青光。
“以缝尸匠周易水之名,令尔等退散!”
她喝道,推开门挥剑横扫。
青光所及之处,残魂纷纷避让,发出凄厉的哀嚎。
一条狭窄的通路被清了出来。
“快走!”
周易水喊道。
陈夕阳抓起外卖箱,推起电瓶车就往外冲。
两旁是攒动的鬼影,无数苍白的手试图抓住他。
他低着头,拼命往前蹬。
就在即将冲出重围时,他听到周易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对了!
你看了我的身子,要负责啊!”
陈夕阳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
他想起刚才看到她缝头的场景,心里五味杂陈。
“明天同一时间,我要双倍辣的红糖糍粑!”
周易水的声音渐远,“记得带上门,谢谢惠顾!”
陈夕阳终于冲出了那片槐树林,回到了有路灯的主干道上。
他停下来,大口喘气,回头望去——殡仪馆己经隐没在黑暗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他的电瓶车后座上,分明多了一根细长的红线,系成一个小小的结。
手机突然响起,是站长打来的电话:“小陈啊,西郊那单送到了吗?
顾客评价了没有?”
陈夕阳咽了口唾沫,点开APP。
顾客ID:缝尸匠周易水评价:★★★★☆评语:外卖小哥长得挺俊,就是胆子小了点。
备注:明天还要他送,记得双倍辣。
站长很快又打来电话:“行啊小子,第一单就拿到回头客了!
西郊那地址虽然邪门,但给的小费高啊!
明天继续!”
陈夕阳望着那片漆黑的夜色,突然觉得——或许穷真的比鬼可怕。
因为他己经开始盘算,明天要不要多买一份红糖糍粑,自己也尝尝。
电瓶车突然能启动了,电量显示居然满格。
回家路上,陈夕阳总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人在一旁盯着他。
等红灯时,他无意中看向后视镜——镜子里,一个穿着旗袍的苍白女子正坐在他的后座上,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脖颈上,缝线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