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薄雾还未完全散去,青石板铺就的望仙巷便开始苏醒。
巷子里,早起的阿婆挎着竹篮,去街边的早点摊买热气腾腾的生煎包;不远处,第一台公用电话亭旁站着年轻人,好奇又略带紧张地拨着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和远处传来的梆子戏鼓点交织在一起,奏响了这个时代独有的乐章。
凤仪戏台,这座承载着林家几代人荣耀与梦想的建筑,静静伫立在镇东头。
飞檐雕花虽覆满青苔,却难掩往昔风华。
戏台前的广场上,早己围满了人,他们或搬着自家的小板凳,或站在一旁,翘首以盼。
今天,林家戏班当家花旦林疏月将登台献唱昆曲《牡丹亭》,这在日渐式微的戏曲圈子里,算得上是一件盛事。
林疏月在后台,对着镜子仔细上妆。
她的手指修长而灵活,轻轻蘸取胭脂,在脸颊上晕染出恰到好处的红晕。
眉如远黛,眼含秋水,此刻的她,仿若从画中走来的古典佳人。
妆台上,祖母留下的银质脸谱吊坠在微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她拿起吊坠,轻轻摩挲,心中默念着林家戏班的传承与坚守。
“阿月,该你上场了。”
戏班的老师傅在一旁轻声提醒。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将吊坠小心藏进妆奁,起身,迈着莲步走向戏台。
锣鼓声起,丝竹悠扬,林疏月莲步轻移,水袖翻飞,开口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的嗓音婉转空灵,一字一句,仿若带着听众穿越时空,走进了杜丽娘的情梦之中。
台下的观众沉浸其中,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一曲终了,林疏月盈盈下拜,退场。
她回到后台,还未及卸妆,便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哟,这不是林大当家吗?
唱得可真好,只可惜啊,这台下的观众是越来越少咯。”
一道尖锐又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
林疏月抬眸,看到了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沈星遥。
沈星遥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烫着***浪卷发,脚蹬一双高跟鞋,与这古旧的戏班后台格格不入。
她手中把玩着大哥大手机,眼神肆意地在林疏月身上打量着。
“沈星遥,你来做什么?”
林疏月冷冷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看着沈星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儿时两人争抢戏台的画面,还有家族之间那绵延数十年的恩怨,恨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来看看老朋友不行吗?”
沈星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过,我看你们林家戏班啊,也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还听这咿咿呀呀的戏啊,还不如去我那歌舞厅,听听流行音乐,跳跳舞呢。”
沈星遥一边说着,一边在后台踱步,眼神轻蔑地扫过一件件陈旧的戏服和道具。
林疏月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她强忍着怒火,说道:“沈家的生意做得再大,也别想染指我们林家的戏台。”
沈星遥闻言,嗤笑一声:“你以为你守着这破戏台,就能振兴林家戏班?
别天真了。
你看看现在,国营商店都倒闭了,你们还靠着那点堂会演出,能养活几个人?”
两人的争吵声引来了戏班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围拢过来,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愤怒。
“阿月,别和她吵,这种人就是来捣乱的。”
老师傅上前,将林疏月护在身后。
“老师傅,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还跟着她守着这没前途的戏班。”
沈星遥毫不留情地说道。
林疏月绕过老师傅,首视沈星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沈星遥,你别太过分。”
沈星遥却仿若没看到她眼中的怒火,继续挑衅:“过分?
我还没怎么样呢。
我告诉你,过不了多久,这凤仪戏台就是我的了。”
说着,她故意伸手去碰挂在一旁的戏服,一个不小心,将戏服打翻在地。
林疏月见状,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这件戏服是她最珍视的,是祖母亲手为她缝制的,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承载着林家戏班的传承。
她冲上前,一把揪住沈星遥的衣领:“沈星遥,你给我捡起来!”
沈星遥也不甘示弱,用力甩开她的手:“凭什么?
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吗?”
两人扭打在一起,场面一时失控。
在众人的拉扯下,两人终于分开。
林疏月满脸泪痕,她看着地上沾满灰尘的戏服,心痛不己。
沈星遥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恶狠狠地说:“林疏月,咱们走着瞧。”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林疏月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戏服。
儿时,她和沈星遥在忘川桥边争抢戏台,那时的她们,虽有争执,却也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
可如今,家族的恩怨、生意的竞争,让她们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她想起祖父当年被沈家暗中捣毁戏箱,林家戏班自此元气大伤;想起父亲为了撑起戏班,日夜操劳,最终积劳成疾;想起自己这些年,为了传承林家戏班,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而这一切,都拜沈家所赐。
“阿月,别难过了,咱们把衣服洗干净,还能穿。”
老师傅蹲下身子,安慰着她。
林疏月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师傅,我不会让沈家得逞的,这凤仪戏台,我一定会守下去。”
夜幕降临,宁州老街被霓虹灯照亮。
沈星遥回到沈家的歌舞厅,坐在旋转彩灯下,手中端着一杯鸡尾酒。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疏月愤怒又悲伤的眼神,心中竟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达到了挑衅林疏月的目的,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
“遥姐,今天那林疏月也太嚣张了,咱们就这么放过她?”
手下的员工凑过来问道。
沈星遥皱了皱眉头:“不用你管,我自有分寸。”
她挥挥手,让员工离开。
独自坐在那里,沈星遥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偷偷跑去看林疏月唱戏,被她那灵动的身姿和美妙的唱腔吸引。
那时的她们,也曾一起在老街的巷子里玩耍,分享彼此的小秘密……可如今,家族的利益却让她们成为了仇人。
林疏月回到家中,将戏服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挂在院子里晾晒。
月光洒在戏服上,泛出淡淡的光晕。
她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明月,思绪万千。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沈星遥之间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帷幕,这场战争,关乎家族的尊严,关乎林家戏班的未来,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而沈星遥,在歌舞厅的喧嚣中,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林家戏班彻底从宁州消失,哪怕,这会让她和林疏月之间的仇恨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