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漕运码头的青石板还沾着水汽,踩上去微凉。
凤卿带着随从林安,早早便往漕运司去,昨日在画舫上与萧煜周旋了半宿,账册里那几处“水损霉变”的疑点还没理清,她得趁漕运司官员刚上班,趁着他们还没互通消息,先把近三年的漕银明细调出来核对。
林安是侯府的老人,打小看着凤卿长大,也是少数知道她女儿身的人。
走在码头的巷子里,林安压低声音提醒:“世子,昨日靖王世子主动找上门,怕是没那么简单。
您今日去漕运司,要不要多带几个暗卫?”
凤卿脚步没停,目光扫过巷口那些看似闲聊、实则盯着他们的小贩,轻轻摇头:“不必。
萧煜若真想对我不利,昨日在画舫上就动手了。
他来找我,要么是为漕银案,要么是受了旁人所托,我们先按原计划查账,见机行事就好。”
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匕首,是母亲特意为她打造的,刀刃淬了麻药,关键时刻能防身。
漕运司的大门刚敞开,值守的小吏见了凤卿手中的巡察令牌,连忙躬身迎进去。
可当凤卿提出要调近三年的漕银账目时,漕运司郎中王大人却面露难色,搓着手说:“世子恕罪,近三年的账目……前日不慎失火,全烧了。”
“烧了?”
凤卿站在司署的库房门口,看着里面满地烧焦的纸屑和残破的账册,眼神冷了下来。
“漕运司的账目是朝廷重档,按律需存入防火的紫檀柜中,还得有专人看管,怎么会‘不慎失火’?
而且偏偏是近三年的烧了,早年的账目却完好无损,王大人不觉得这‘巧合’太刻意了吗?”
王大人额头上冒出冷汗,支支吾吾地辩解:“是……是小吏们疏忽,夜里值夜时打翻了烛台,才烧了库房。
至于为何只烧了近三年的……许是那几排柜子离烛台近,火势又来得快,没来得及救……”他说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门外,像是在等什么人来解围。
凤卿心中冷笑,这王大人明显是在撒谎,说不定早就把真账册藏起来了,只留下这些烧焦的废纸来应付她。
她正想追问,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折扇声,伴随着萧煜玩世不恭的笑:“王大人这话说得,可真让人心疑啊。
漕运司的库房我去年来过,那紫檀柜是先帝赐的,防火防潮,别说打翻烛台,就是泼上油,也未必能烧起来吧?”
凤卿回头,就见萧煜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比昨日的宝蓝色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清俊。
他手里摇着那把描金折扇,腰间的暖玉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随从,一看就是练家子。
王大人见了萧煜,脸色更白了,连忙躬身行礼:“靖王世子……您怎么来了?”
“本世子听说凤世子来查账,特意过来看看热闹。”
萧煜走到凤卿身边,凑近她耳边低声说,“看来咱们的‘好官’,是不想让你看到真账册啊。”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拂过凤卿的耳畔,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男女有别,哪怕她穿着男装,也不习惯与人靠这么近。
萧煜察觉到她的躲闪,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是转头看向王大人,语气冷了几分:“王大人,本世子倒想问问,这账目到底是真烧了,还是被你藏起来了?
若是真烧了,那你这漕运司郎中,怕是当到头了;若是藏起来了,现在拿出来,本世子还能替你在凤世子面前说句好话。”
王大人被萧煜的气势吓得腿都软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人匆匆跑进来,在王大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大人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世子!
真不是下官故意藏账册,是……是总督大人有令,说漕银账目涉及江南漕运机密,需得总督大人亲自批准,才能给巡察使查看!”
凤卿挑眉,张承业这是故意拖延时间,想趁机销毁证据?
她正想反驳,萧煜却先一步开口:“哦?
张总督有令?
那正好,本世子也想见识见识,这漕运机密到底是什么。
王大人,你现在就去给张总督送信,说本世子和凤世子在漕运司等着,半个时辰内,要么把账册送来,要么张总督亲自来解释,二选一。”
王大人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去给张承业送信。
萧煜看着他慌乱的背影,转头对凤卿笑道:“凤世子,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会儿,等张总督的消息。”
两人走到漕运司的待客室,随从奉上热茶。
凤卿捧着茶杯,指尖感受着茶水的温度,心思却没停,萧煜今日明显是来帮她的,可他为何要帮自己?
是因为皇城司的任务,还是有其他目的?
而且方才他靠近时,自己下意识的躲闪,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萧煜看着凤卿若有所思的模样,手指在折扇上轻轻敲着,忽然开口:“凤世子,你觉得这账目是真烧了,还是被张承业藏起来了?”
“十有***是藏起来了。”
凤卿抬眸,目光清亮,“张承业是二皇子的人,漕银流失肯定与他有关。
他故意拖延时间,要么是在转移账册,要么是在伪造新的假账册,想蒙混过关。”
“哦?
凤世子怎么确定张承业是二皇子的人?”
萧煜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他也是通过皇城司的暗线才查到这层关系,凤卿刚到江南三日,竟然也能摸清张承业的底细,倒是比他想象中更有本事。
凤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只是猜测。
前几日看账册时,发现有几笔漕银的流向,最终都指向了二皇子岳父家的商铺。
而且张承业三年前能当上漕运总督,也是二皇子在朝堂上举荐的,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萧煜笑了,眼底的欣赏藏都藏不住:“凤世子心思倒是缜密,比那些只会死读圣贤书的官员强多了。
不过你说得对,张承业确实是二皇子的人,而且这漕银案,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二皇子不仅私吞漕银,还借着漕运的船,偷偷给江南的盐商运私盐,从中牟取暴利。”
凤卿心中一震,私盐可是重罪,二皇子竟敢如此大胆?
她正想追问,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王大人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匆匆走进来:“世子!
账册带来了!
这是近三年的漕银明细,总督大人特意让人送来的!”
萧煜起身,走过去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放着一叠装订整齐的账册。
他随手翻了几页,目光扫过上面的数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张承业倒是会办事,这账册做得还挺像模像样。
可惜啊,假的就是假的,再像也成不了真的。”
凤卿凑过去一看,也发现了破绽,账册上的字迹虽然工整,却都是新写的,纸页也没有常年翻阅的磨损痕迹,明显是刚伪造的假账册。
而且上面的漕银数额,与她前几日看的旧账册碎片上的数字,相差甚远。
“王大人,”凤卿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假账册,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王大人脸色煞白。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饶命!
下官真不知道这是假账册!
是总督大人让下官送来的,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啊!”
萧煜收起笑容,语气严肃:“凤世子,看来咱们光在漕运司等着,是查不到真相的。
不如跟我走一趟,我知道一个地方,说不定能找到真账册。”
凤卿看着萧煜笃定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萧煜说的地方是不是陷阱,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
她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两人带着随从离开漕运司,萧煜却没往总督府去,而是往城南的漕粮仓库走。
路上,凤卿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真账册在仓库里?”
“猜的。”
萧煜笑了笑,却没细说,其实是皇城司的暗线传来消息,说张承业把真账册藏在了仓库的夹层里。
他故意不说透,一是不想暴露暗线,二是想看看凤卿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