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窗外飘着不大不小的雨,将初秋的凉意浸透了整座城市的骨骼。
苏晚亲手做好了最后一盘菜,是顾言琛最爱的松鼠鳜鱼。这道菜工序繁复,极考验耐心和火候,她学了整整三个月,手上添了好几个被热油溅出的疤,才终于做得和他最爱去的那家私房菜馆一个味道。
她解下围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七点整。
手机屏幕上,是她一小时前发出的消息:菜做好了,等你回家。
消息下面,空空荡荡,没有回应。
这三年来,早已是常态。
苏晚安静地坐在长长的餐桌旁,桌上是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对面是冰冷空荡的餐椅。烛光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寂寥。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博,热搜榜第一的位置,赫然是#顾言琛 新片发布会#的词条。点进去,照片上,他穿着一身高定西装,身姿挺拔,眉眼英俊,正从容地应对着媒体的长枪短炮,身边的女主角笑靥如花。
他和她,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哦,不,不是仿佛。一直都是。
顾言琛,三十岁拿下国内电影节大满贯的最年轻影帝,是无数粉丝心中遥不可及的神。而她苏晚,是他藏在身后,连名字都不能被提及的、隐婚三年的妻子。
或者说,一个高级保姆。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苏晚眼底闪过一丝微光,旋即又黯淡下去。不是他,他的脚步声,她闭着眼都能听出来。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手里提着公文包,表情公式化得像个人形立牌。
“您好,是苏晚女士吗?我是张律师,受顾言琛先生的委托,来处理您二位的离婚事宜。”
男人递上一份文件,和一个丝绒首饰盒。
苏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没有去看那份文件,而是怔怔地看着男人,声音有些发干:“他……不亲自来吗?”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毫无波澜:“顾先生正在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晚宴,抽不开身。他让我转告您,离婚协议里的条款,您可以随便提。这栋别墅,您名下的一辆车,以及卡里的一亿现金,算是给您的补偿。另外,这个,”他指了指首饰盒,“是顾先生送您的三周年礼物。”
苏晚缓缓接过那个冰冷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是前几天某奢侈品拍卖会上,顾言琛以天价拍下的“深海之心”。当时媒体都在猜测,这条项链,影帝会送给哪位幸运的女伴。
原来,是送给前妻的分手礼物。
真是,讽刺。
她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三年的婚姻,从开始到结束,他都缺席得如此彻底。开始时,是一纸冰冷的婚前协议;结束时,是一份由律师转交的离婚协议。
她算什么呢?一个明码标价,可以用别墅、豪车和一个亿买断三年青春的物件吗?
“苏女士,”张律师见她迟迟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顾先生说,他很忙,希望您能尽快签字,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苏晚低头,看着文件上“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忽然就笑了。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自嘲的悲凉,在这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终于明白,这场持续了三年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转身从玄关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支笔。她甚至没有去看协议里的补偿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那个空白的签名栏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
写完最后一笔,她感觉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了。”她将文件递还给张律师,连同那个装着“深海之心”的首饰盒,一并推了回去。
“这个,也请你还给他。告诉他,我苏晚,不稀罕。”
她什么都没要。
张律师走后,苏晚独自坐在那桌已经渐渐冷却的饭菜前,坐了很久。
她没有动一筷子。胃里空得难受,却没有任何食欲。
她开始回忆这三年。
三年前,她还是电影学院最有灵气的毕业生,手握好几个大制作的女主邀约,前途一片光明。而顾言琛,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影帝。
没人知道,他们是秘密交往的校友。他是她的直系学长,是她从大一入校起,就仰望的、暗恋的对象。毕业前夕,他突然找到她,没有求婚,只是递给她一份婚前协议,问:“苏晚,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协议里写明,他们隐婚,她必须放弃自己的事业,成为他背后的女人,不能干涉他的工作,不能对外暴露两人关系。
她那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付出,只要她等,总有一天,他会牵着她的手,向全世界公开她的身份。于是,她签了字,推掉了所有片约,心甘情愿地住进了这座金丝雀的牢笼。
她天真地以为,这是爱情的开始。
可事实证明,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这三年来,她见过顾言琛无数次。在深夜他带着满身酒气和香水味疲惫回家时,在她为他洗手作羹汤时,在他偶尔兴起,将她压在身下,发泄最原始的欲望时。
他的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疏离。他从不和她聊电影,聊剧本,聊那些他真正热爱的东西。他们之间,除了“饭做好了吗”、“水放好了吗”、“今天不用等我”之外,再无更多交流。
她成了他生活里最精准的背景板。
她为他打理着上千平的别墅,熟悉他所有衣服的熨烫温度,记得他每一种挑剔的口味,甚至能从他归家的脚步声里,听出他今天的情绪是好是坏。
而他呢?
他甚至不记得,她对芒果过敏。
去年她生日,他难得在家,助理送来了粉丝应援的果篮,里面有新鲜的芒果。他随手拿起一个递给她,语气平淡:“尝尝。”
苏晚看着那个黄澄澄的芒果,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轻声说:“言琛,我芒果过敏。”
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不是心疼,而是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这么麻烦。”然后便将芒果丢进了垃圾桶,转身走进了书房。
那一刻,苏-晚就该明白的。
他不是不记得,他只是,从没放在心上。
他的世界,星光璀璨,觥筹交错,有无数的剧本和角色等着他去演绎,有数不清的鲜花和掌声为他簇拥。他的世界里,有导演,有制片,有各种各样的合作女星,有他那群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
唯独,没有她苏晚的姓名。
媒体拍到他深夜和某小花同出酒店,他从不解释,因为他知道,苏晚不会闹。粉丝扒出他和新晋影后戴着同款情侣配饰,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任由绯闻发酵,为新片炒作热度。
苏晚也曾试过,试着去融入他的世界。
有一次,他投资的一部电影举办内部庆功宴,他喝多了,打电话让她去接。那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真正的社交圈。她看到了那些传说中的大导演,看到了那些光芒四射的明星。
可当他醉醺醺的朋友指着她,大着舌头问:“琛哥,这美女谁啊?新助理?”
顾言琛只是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个……家里人。”
家里人。
多模糊,多讽刺的一个词。可以是保姆,可以是远房亲戚,唯独不可能是妻子。
那一晚,苏晚把他从酒局里拖出来,塞进车里。回去的路上,他靠在后座,醉眼朦胧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指尖冰冷,眼神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混杂着欲望和审视的复杂情绪。
“苏晚,”他低声说,“安分一点,做好你该做的。别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那一刻,苏晚彻底心死。
原来,他什么都懂。他知道她的期盼,知道她的不甘,但他选择用最冷酷的方式,亲手掐灭了她所有的幻想。
她想要的是爱,而他能给的,只有一座华丽的,却没有任何温度的牢笼。
苏晚缓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雨还在下,将远处的城市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她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惊喜的声音:“晚晚?真的是你?你这三年死哪儿去了!”
是她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曾经的经纪人,林菲。
苏晚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眼眶一热,三年来所有的委屈和隐忍,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但她最终,还是把眼泪逼了回去。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菲姐,”她说,“我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卧槽!?”
“我想回来,”苏晚没有理会她的震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想拍戏。不管多小的角色,不管多苦的剧组,我都能接受。”
“你等着!”林菲的声音激动得发抖,“我马上去你那儿!不,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咱们的影后,该回来了!”
挂掉电话,苏晚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奢华得像一个梦。
只是,梦该醒了。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三年前住进来时,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的,是几件旧衣服,和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她拉着箱子,走出别墅大门,没有回头。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演员苏晚,从今天起,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