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帮张阿姨搬完书房的厚重典籍,她悄悄揉了半宿膝盖,却没敢吱声——沈家规矩多,寄养在这里的她,连喊疼都怕成了“添麻烦”。
她醒得比闹钟早了半个钟头,轻手轻脚摸进厨房时,冰箱里还凝着隔夜的凉气。
指尖划过冷藏层,她想起前几天陈叔提过一嘴,沈祺最近总说胃里泛酸,连早餐的三明治都没吃几口。
于是她又轻轻把冰箱门推回去,转身从储物柜最上层搬下砂锅——那是妈妈生前常用的旧砂锅,带着浅褐色的釉彩,她来沈家时特意打包带来,总觉得锅里熬着的汤,能多些家的温度。
山药是前晚趁张阿姨不注意,在菜篮里挑的细面山药,她记得妈妈说过,这种山药炖汤最绵密;排骨是昨天放学绕去巷口那家老字号肉铺买的,老板见她总来买碎骨,特意留了块带脆骨的肋排,她攥着那块温热的排骨走回家时,手心都沁出了汗——生怕沈祺会嫌她乱花钱,又怕汤熬得不合他口味。
砂锅搁在灶上,小火慢慢煨着,乳白色的汤沫一点点浮上来,刘雨昕拿着汤勺轻轻撇去,动作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厨房飘着淡淡的肉香和山药的清甜,她盯着锅里翻滚的排骨,指尖悄悄蜷了蜷——也许沈祺只是昨天跟公司的人闹了别扭,也许这次闻到汤香,他会愿意多停留一秒,哪怕只是说句“谢谢”。
为了不耽误傍晚放学送汤,她中午特意跟老师请假提前走了十分钟。
抱着印着小雏菊的保温桶穿过沈家花园时,她脚步放得极轻,连落在石板路上的影子都透着小心翼翼。
路过客厅时,张阿姨正在擦水晶灯,见她怀里的保温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只轻轻说了句:“先生今天好像没去公司,在楼上待着呢。”
刘雨昕点点头,指尖攥着保温桶的提手,指节都泛了白。
楼梯扶手凉得沁人,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走一级,心跳就快一分。
到了沈祺房门口,她站定脚步,对着门板悄悄理了理校服裙摆,又抬手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整齐些,至少别让沈祺觉得她邋遢。
手指悬在门把手上,她犹豫了足足半分钟,才鼓起勇气,用指腹轻轻敲了敲门板,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沈大哥,你在吗?”
门开得比她预想中快。
沈祺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松松垮垮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显然是又在书房忙了一上午。
他的目光落在刘雨昕怀里的保温桶上时,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那道褶皱深得像刻在脸上,语气里的嫌恶几乎要漫出来:“又是你?
我上次没说清楚吗?
别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刘雨昕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保温桶外层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颤,可心里却像被泼了盆冷水,凉得发疼。
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放得更柔,几乎是带着恳求:“沈大哥,我听陈叔说你胃不好,这是我炖的山药排骨汤,能养胃……我炖了整整一天,你就尝一口好不好?”
“用不着。”
沈祺打断她的话,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一下下刮过她的脸,“你以为熬碗汤就能讨好我?
就能忘了自己是寄人篱下的身份?
刘雨昕,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沈家好欺负,所以才敢这么得寸进尺?”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刘雨昕心里,她眼圈瞬间红了,却还想把保温桶往前递了递:“我没有想讨好你,我只是……只是想对你好一点……”话还没说完,沈祺突然抬手,狠狠挥开了她手里的保温桶。
“哐当”一声巨响,保温桶摔在地板上,暗红色的排骨汤溅了一地,滚烫的汤汁溅到沈祺的家居裤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油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像是被弄脏了什么宝贝,抬脚就把保温桶往楼梯口踢去——塑料桶撞在台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滚了几级台阶,汤洒了一路,连带着桶盖都掉了,露出里面还没炖烂的山药块。
“滚。”
沈祺的声音冷得像寒冬的冰,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别再让我看到你做这些恶心的事,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烦。”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走廊的声控灯都闪了闪,接着又暗了下去。
刘雨昕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蜿蜒的汤渍,看着滚到台阶下的保温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一点一点地擦着地上的油渍——刚才溅出来的汤还很烫,指尖被烫得发红,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机械地擦着,连纸巾被汤汁浸透了都没发现。
擦到一半时,陈叔提着清洁桶路过,看到这一幕,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抹布递过去:“雨昕小姐,别擦了,我来处理吧。
少爷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刘雨昕接过抹布,手指攥得紧紧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强撑着:“陈叔,我只是想对他好一点,我每天都帮张阿姨做家务,他的书房我也帮着整理,我从来不敢惹他生气,为什么他还是这么讨厌我啊?”
陈叔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些话他不能说——在沈家,一个父母双亡、没背景没依靠的寄养女,就算再乖再懂事,做得再多,也不过是个外人。
沈家收养她,不过是看在她母亲当年帮过沈夫人的情分上,这份情分淡了,她的存在,自然就成了多余。
刘雨昕蹲在地上,看着陈叔用拖把一点点清理汤渍,看着那个滚到台阶下的保温桶——桶身被撞得变了形,上面的小雏菊图案也蹭掉了一块,像她此刻碎得不成样子的心。
那天晚上,刘雨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晚餐都没敢出去吃。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洒下一片冷光。
她从枕头底下翻出妈妈留给她的钢笔——那是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刻着小小的“雨”字,是妈妈在她十岁生日时送的。
她又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翻开空白的一页,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写不出一个字。
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咬着唇,终于写下第一行字:“妈妈,今天我给沈大哥炖了排骨汤,他把桶摔了,还让我滚。”
钢笔水顺着泪痕洇透了纸页,像她没忍住的委屈,在黑夜里晕开一片深色。
她接着写:“我每天都很乖,张阿姨说地板要擦三遍,我就擦三遍;沈大哥的书房乱了,我趁他不在偷偷整理好,连一本书都不敢放错位置;他喜欢喝冰美式,我每天早上提前去便利店买好,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可他从来没喝过……妈妈,我好像做什么都不对,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写到最后,她的手都在抖,钢笔从指尖滑落,掉在笔记本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痕。
窗外的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替她难过。
她把脸埋在笔记本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怕惊动了楼下的沈家人,又要被说“不懂事”。
哭累了,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影子,指尖轻轻摸着钢笔上的“雨”字。
妈妈以前总说,乖孩子会有好报,可为什么她这么乖,却连一点点温暖都得不到呢?
她想起白天沈祺看她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她又想起刚到沈家时,沈夫人还会笑着给她夹菜,沈祺虽然话少,却也不会对她这么凶。
可自从沈夫人出国养病后,一切都变了——沈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家里的佣人也开始对她敷衍起来,连张阿姨擦桌子时,都故意把她的杯子放在最角落。
原来“寄人篱下”这西个字,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己。
她以为只要足够乖,足够懂事,就能在沈家找到一点点归属感,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换来的。
她把笔记本合上,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最深处,又把钢笔擦干净,放回枕头底下。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慢慢变冷,慢慢变硬。
也许妈妈错了,乖孩子不一定有好报。
那如果……她不乖了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刘雨昕就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她不能这么想,她还要在沈家待下去,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可地板上残留的汤渍痕迹,沈祺那句“别让我再看到你”,还有指尖隐隐的灼痛感,都在提醒她:她的乖巧,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廉价的讨好。
那天夜里,刘雨昕没怎么睡。
天快亮时,她悄悄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第一缕晨光划破天际。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那里的疼痛感还在,可心里的疼,却比膝盖更甚。
她对着窗外的晨光,轻轻说了一句:“妈妈,我好像……不想再做乖孩子了。”
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的眼神,在晨光中,悄悄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小心翼翼的温顺,而是多了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冰冷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