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树影,被初升的太阳拉得斜长。
空气里带着晨间的微凉,混合着旁边早餐摊飘来的食物香气。
苏清晚先到的。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杏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试图用最职业、最冷静的姿态来为这段婚姻画上句号。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协议和证件的文件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结束了,今天之后就是新生。
忽略那个疯子昨晚和今早的诡异行为,他只是离婚前最后的神经质发作。
一辆线条冷硬、颜色低调却价值不菲的黑色跑车,以一种近乎无声的滑行姿态,精准地停在了她面前的临时车位上。
流畅的车门向上扬起,凌枭从驾驶座出来。
苏清晚的呼吸下意识地一窒。
他换下了昨天那身居家的休闲服,穿着一套剪裁极致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解开,露出一小截锁骨。
袖口处一枚设计简约却价值连城的铂金袖扣折射着冷光。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遮住了几分桃花眼带来的风流意,平添了禁欲般的斯文败类气质。
这根本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穿着皱巴巴西装、满身书卷气的教授前夫!
凌枭绕过车头,朝她走来。
步伐从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松弛感。
他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在她那身过于正式的套装上停留了半秒,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像是觉得有趣。
“早啊,凌太太。”
他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语调却轻松得像只是出来喝个早茶,“很准时,值得表扬。”
苏清晚绷紧了下颌,忽略了他那令人不适的称呼和语气:“资料我都带齐了。”
“嗯,”凌枭漫应一声,十分自然地朝民政局大门抬了抬下巴,“那就别耽误时间了,走吧。”
他率先迈步,苏清晚只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厅,外形气质都极为出众,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但两人之间那种冰冷疏离、毫无交流的氛围,又明明白白写着“来离婚”三个字。
取号,等待。
办理离婚的窗口队伍不长,但气氛普遍压抑。
有沉默麻木的,有低声争吵的,有女方默默垂泪的。
相比之下,他们这一对显得格外“平静”。
凌枭似乎完全不受环境影响,甚至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敲打着,似乎在处理什么紧急公务,屏幕上是苏清晚完全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数据图。
轮到他们了。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询问、核对材料、确认离婚意愿。
过程机械而冰冷。
“双方是否自愿离婚?”
“是。”
苏清晚的声音很坚定。
凌枭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瞥了她一眼,才懒洋洋地开口:“是。”
“对于财产分割协议有无异议?”
“没有。”
“没有。”
……最后,工作人员递过来两张表格:“签字吧。”
苏清晚拿起笔,几乎没有犹豫,在那份宣告关系终结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解脱的序曲。
凌枭也签了。
他的字迹凌厉潦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芒,与他此刻慵懒的神态截然不同。
钢印落下。
两个暗红色的离婚证分别推到他们面前。
结束了。
苏清晚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本,冰凉的封皮触感指尖。
她以为自己会轻松,会释然,但心底深处却莫名空了一块,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茫然悄然蔓延。
她站起身,不想再多待一秒,转身就朝外走。
凌枭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似乎还在用手机回复信息。
走出民政局大门,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
苏清晚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感觉如何?”
凌枭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玩味,“恢复单身的感觉。”
苏清晚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很好。
谢谢你的成全。
再见,凌先生。”
她刻意加重了“凌先生”三个字,试图划清界限。
凌枭低笑一声,将手机揣回裤袋,朝她走近两步。
他身高腿长,瞬间带来的压迫感让苏清晚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不客气,”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欣赏她强装的镇定,“不过,苏小姐,临走前,我需要再提醒你一次我的规矩。”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从现在开始,你是自由的。
你可以去见任何人,”他的语调平稳,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警告,“但记住,我的眼睛会看着。
肢体接触,牵手、拥抱、接吻……任何形式的,都不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手。
“这里,”他的视线又落在她抿紧的唇上,“这里,还有所有地方……都最好离别的男人远一点。”
“否则,”他首起身,恢复了一贯的慵懒神态,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堪称迷人的微笑,说出的内容却令人胆寒,“我会很不高兴。
而我这个人,不高兴的时候,通常会让别人更不高兴。”
苏清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包带。
他怎么能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如此恐怖的控制宣言?!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又带着些许不确定的男性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清晚?”
苏清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卡其色长裤的男人站在几步开外,正惊讶地看着她。
男人气质温文儒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像是来这边办事的。
是顾辰。
她大学时曾仰慕过的学长,后来出国深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顾学长?”
苏清晚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
顾辰走上前,目光在她和旁边气场极强的凌枭之间疑惑地扫了扫:“真的是你。
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他随即看到苏清晚手里拿着的暗红色小本子,以及她不太自然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关切和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老友重逢的寒暄。
然而,就在顾辰出于礼貌和关心,下意识地想再靠近一步,甚至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拍拍她肩膀安慰一下的瞬间——苏清晚如同被电击一般,猛地向后小退了一步,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失礼!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凌枭刚才那句“肢体接触,牵手、拥抱、接吻……任何形式的,都不行”和“我会很不高兴”的冰冷警告。
她甚至不敢去看旁边凌枭此刻的表情!
顾辰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错愕和尴尬,显然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
他收回手,推了推眼镜,语气更加温和:“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苏清晚脸颊发烫,窘迫得无地自容,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有……学长,我没事,只是……只是刚好办完事,有点急事要先走。”
她语无伦次,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凌枭那如有实质的目光。
凌枭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晦暗不明,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旁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弧度,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中又有趣的画面。
他对顾辰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姿态从容甚至称得上礼貌,但那种无形的、居高临下的气场却让顾辰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看来你有朋友,”凌枭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是对苏清晚说的,语气平淡无波,“不打扰了。”
他目光最后落在苏清晚苍白而紧绷的脸上,像是无声的再次确认了他的规则己然生效。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辆黑色的跑车,车门无声扬起又合拢,引擎发出低沉悦耳的轰鸣,流畅地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
留下苏清晚站在原地,面对着面露关切和疑惑的学长,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崭新的离婚证,感觉自己刚刚从一个牢笼出来,却仿佛又踏入了一个更大、更无形的牢笼。
而那个掌控着牢笼钥匙的男人,甚至不需要在场,就己经让她下意识地、因恐惧而自我禁锢。
顾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轻声问:“清晚,刚才那位是?
你……真的还好吗?”
苏清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一点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