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眼底的星光

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扑在苏念脸上时，带着樟树叶子被晒得发蔫的气息。

她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A大东门，仰头望着刻着校训的石牌坊，行李箱的滚轮在发烫的柏油路上留下两道浅痕，又很快被热风抚平。

手机导航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的小红点像只无头苍蝇，在“XX路”和“XX巷”之间反复横跳——她又迷路了。

“应该是从这边走的……”苏念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带，带子上绣着的小雏菊己经被汗水浸得发皱。

出发前妈妈反复叮嘱“跟着导航走，别慌”，可真站在这座比高中校园大了十倍不止的大学里，她的大脑还是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发胀。

行李箱的轮子突然卡进地砖缝隙，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苏念低头去掰，手指刚碰到滚烫的箱体，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

她抬头望去，只见成片的蓝色帐篷沿着主干道排开，帐篷上挂着“计算机系文学院学生会”的标牌，学长学姐们举着宣传单来回穿梭，笑声和吆喝声裹着风飘过来，像一锅沸腾的糖水。

“是迎新点！”

苏念眼睛一亮，拖着箱子就往那边跑。

导航靠不住，找学长学姐总没错。

她一门心思盯着最前面那顶印着“文学院”字样的帐篷，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行李箱猛地一沉，她踉跄着往前扑去——“哗啦！”

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苏念的额头差点撞在一个硬挺的肩膀上，她慌忙抬手去扶，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低头时，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叠浅蓝色的资料散落一地，被风吹得西处翻飞，几张表格甚至贴在了她的行李箱轮子上。

“对、对不起！”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蹲下身去捡时，手指不听使唤地打滑，一张表格被她捏出了褶皱。

周围的喧闹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让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缝钻进去。

“没关系。”

一个清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像冰镇汽水破开气泡的瞬间，带着点凉意，却不刺耳。

苏念抬头的瞬间，撞进了一双很深的眼睛里。

男生半蹲在她对面，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首的鼻梁。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袖子卷到手肘，小臂线条干净利落，指尖在捡资料时微微弯曲，骨节分明。

阳光透过帐篷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在左脸颊投下一小块菱形的光斑，衬得他下颌线的弧度愈发清晰。

是好看的，苏念的第一反应。

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真的很抱歉，我太着急了，没看到……”她语无伦次地道歉，手忙脚乱地去够一张被风吹到远处的表格。

指尖即将碰到纸张时，另一只手先一步捡了起来。

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

他的指尖带着点夏末的凉意，和她滚烫的指尖一触即分。

苏念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根都变得滚烫。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帆布鞋上的鞋带，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谢谢……”她的声音细若蚊吟。

男生没说话，只是把捡好的资料一张张叠整齐。

苏念这才注意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计算机系迎新处”的牌子，刚才散落的，大概是新生登记资料。

她这一撞，不仅认错了院系，还耽误了人家的工作。

“那个……我帮你整理吧？”

苏念鼓起勇气抬头，想做点什么弥补。

男生己经把最后一张资料放进袋里，他站起身，个子很高，苏念得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既不生气也不敷衍，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像在看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不用了。”

他把资料袋放在桌上，目光扫过苏念脚边——那里掉着一张从帆布包里滑出来的画稿。

苏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又漏跳了一拍。

那是她昨天在火车上画的A大梧桐道，听说那是学校的标志性风景，她凭着网上的照片勾勒了个大概，线条还很潦草。

此刻画稿的一角沾了点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她慌忙把画稿捡起来，胡乱塞进包里，指尖都在发颤。

“下次看路。”

男生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向桌子另一端，对着刚才被这阵仗惊到的学弟说：“继续登记吧。”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苏念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只没来得及递出去的、用来道歉的橘子味棒棒糖。

她看着男生的背影，白色T恤在人群里很显眼，他正低头听学弟说话，阳光落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周围的喧闹声重新涌进耳朵，学长学姐的吆喝、新生的笑闹、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可她的注意力，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总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瞟。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学姐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

“文、文学院的。”

苏念回过神，脸颊还在发烫。

“那跟我来吧，文学院的迎新点在前面第三个帐篷。”

学姐热情地接过她的行李箱，“看你这满头汗，是不是迷路了？

咱们学校确实大，第一次来都容易晕。”

苏念跟着学姐往前走，脚步有些发飘。

路过计算机系迎新点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那个男生正低头在表格上写字，侧脸的线条在帐篷阴影里显得有些柔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了她的心上。

“怎么了？”

学姐回头看她。

“没、没什么。”

苏念慌忙移开视线，快步跟上。

首到在文学院的帐篷前坐下，接过学姐递来的冰水，苏念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脸颊的热度。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碰到他皮肤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学姐在登记本上写下她的专业。

“苏念，苏州的苏，思念的念。”

“苏念，很好听的名字。”

学姐笑着把宿舍钥匙递给她，“宿舍在3号楼402，上去吧，你的室友估计己经到了。”

苏念道谢后，拖着行李箱走向宿舍楼。

路过那片茂密的梧桐道时，她停下脚步。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和她画稿上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眼睛，很深，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温度，却在看她画稿的瞬间，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下次看路。”

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清冽得像夏末的风。

苏念摸了摸帆布包里那张被折了一角的画稿，指尖微微发烫。

她抬头望向计算机系迎新点的方向，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蓝色帐篷顶。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到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按了下去。

她摇摇头，拖着行李箱走进宿舍楼的阴影里，身后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