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鞋摊旁的童年
二毛蹲在棚子角落系鞋带,鼻尖钻进一股混合着橡胶、鞋油和雨水的味道,这味道比家里的米香还熟悉 —— 打他记事起,父母就守着这摊儿过日子,棚子后头搭的石棉瓦小屋,便是他的家。
“递把锥子来,钝头的!”
父亲的吆喝混着钉枪的 “哒哒” 声穿透雨帘。
二毛应声站起,小短腿在满地鞋楦间腾挪得比猴子还灵活。
他太熟悉这些工具了:锃亮的尖嘴钳能咬断铁丝,黄木柄锥子磨得比他的铅笔还尖,还有那盒装鞋钉的铁盒,被父亲的大手磨得能照见人影,里头的鞋钉倒出来能铺成银河,闪着细碎的光。
父亲的背比去年更驼了些,脊梁骨像块弯掉的旧扁担,每缝一针都要往前弓一下,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鞋面,晕开一小片湿痕。
母亲坐在另一边纳鞋底,顶针把手指磨出铜钱厚的茧,针脚密得能防住蚊子钻。
“慢点缝,别扎着手。”
母亲抬头时,鬓角的白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二毛突然想起巷口老槐树的树皮,也是这样一道道深刻的纹路。
雨一停,巷子里立刻活泛起来。
卖冰棍的老头推着铁皮箱走过,铃铛响得像串碎银子,二毛咽了口唾沫,把刚捡的塑料瓶往麻袋里塞得更紧。
这麻袋是他的宝贝,每天放学就挎着它在巷子里转悠,塑料瓶、废报纸、啤酒瓶盖都往里头装,攒够一麻袋能换三块五,够给父母买两副新手套。
“二毛,快来弹玻璃球!”
隔壁的狗剩在巷口喊,手里举着颗溜溜圆的花玻璃球。
二毛刚要应声,瞥见父亲扶着腰捶背,立刻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不去啦,我帮我爸看摊!”
他蹲回角落,继续分拣刚捡的废品,耳朵却竖得像雷达,听着巷口的欢笑声,心里痒得像有小虫子在爬。
日头爬到头顶时,母亲从屋里端出饭盒,白米饭上卧着个荷包蛋,油星子亮晶晶的。
“快吃,给你留的。”
母亲把蛋往他碗里拨,自己扒着咸菜下饭。
二毛夹起蛋,突然往父亲碗里塞:“爸你吃,你缝鞋累。”
父亲又把蛋推回来,筷子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下:“臭小子,长身体呢,快吃!”
蛋在碗里滚了两圈,油香钻进鼻子,二毛眼圈突然有点热,三口两口把蛋吞下去,连蛋黄都没敢细嚼。
下午收摊前,张奶奶拄着拐杖来修鞋,鞋跟掉了半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王师傅,麻烦给修修,明儿孙子结婚要穿。”
张奶奶从布兜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父亲接过鞋,立刻蹲下来缝补:“您放心,保准不耽误事儿!”
母亲趁机往张奶奶手里塞了把刚炒的瓜子:“婶儿,尝尝新炒的,香着呢。”
张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两口子,真是菩萨心肠。”
二毛蹲在旁边递线,看着父亲把鞋跟缝得比原装还结实,突然想起昨天张奶奶给他的半块桃酥,甜得能把牙粘住。
他摸出兜里攒的五毛钱,往张奶奶兜里塞:“奶奶,给您买糖吃。”
张奶奶笑得首抹眼泪:“这孩子,比我家重孙子还疼人!”
天黑透时,巷子里的灯陆续亮起来,像串起的星星。
父母收拾着摊位,二毛帮着把工具往屋里搬,铁皮箱在地上拖出 “嘎吱嘎吱” 的响声。
路过巷口小卖部时,老板探出头喊:“二毛,你要的辣条进了!”
二毛攥着刚卖废品换来的钱,犹豫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 这钱能给母亲买包绣花针,辣条明天再吃也一样。
回到小屋,母亲己经烧好了热水,铁皮盆里的水冒着热气,二毛把脚伸进去,烫得龇牙咧嘴,却舒服得首叹气。
父亲坐在床边擦工具,铁盒里的鞋钉在灯光下闪着光,母亲坐在一旁纳鞋底,针穿过布料的 “沙沙” 声,混着窗外的虫鸣,成了二毛听过最好听的催眠曲。
他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石棉瓦,突然想起白天捡的那个最大的塑料瓶,能卖一毛钱呢。
明天要早点起,去公园门口捡,说不定能多捡几个。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见父母在小声说话,母亲说:“给二毛买本新作业本吧,他那本都快翻烂了。”
父亲说:“再等等,这礼拜多接几双鞋修。”
二毛把脸埋进枕头,没让父母看见他眼里的泪。
他摸了摸枕头底下的塑料瓶,心里暗暗发誓:等他攒够钱,要给父母买两把新椅子,让他们修鞋时能坐得舒服点;还要买个大冰箱,夏天能冰上冰棍,让父母随时能吃到凉丝丝的。
窗外的月亮爬上老槐树的枝头,银辉洒进小屋,照在满地的鞋钉上,闪着细碎而温暖的光。
二毛想着明天的塑料瓶,想着巷口的欢笑声,想着父母指尖的厚茧,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的麻袋里装满了塑料瓶,换了好多好多钱,父母坐在新椅子上笑,鞋摊旁的灯亮得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