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宛若神迹的一幕,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贫民窟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里掀起了轩然***。
消息像是长了脚的赛博蝗虫,以惊人的速度在肮脏潮湿的巷道间蔓延。
“废土神医”这个称号,不知是谁先喊出来的,一夜之间便取代了阿尘原本的名字,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带上了一层神秘而敬畏的光环。
一时间,阿尘那间由废弃集装箱改造的简陋庇护所,竟成了这片绝望之地的希望灯塔。
每天都有人拖着残破的异体,带着绝望的亲人,堵在门口,眼神里混杂着期盼与怀疑。
阿尘来者不拒,只要病情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便出手施救。
他分文不取,有时甚至会把旁人送来的食物分给那些更贫困的病患。
然而,阿尘心如明镜。
在这人命比废铁还贱的下三环,善良与能力,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守护,便不是恩赐,而是催命的剧毒。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风暴来临之前,为自己,也为那些愿意相信他的人,筑起一道脆弱的堤坝。
他等待的“风暴”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这一日,瓢泼的酸雨如期而至,冲刷着钢铁都市的罪恶与污秽。
庇护所内,阿尘正在为昨日救下的女孩进行复查,女孩的父亲,一个名叫铁牛的壮汉,正满脸感激地为他递上工具。
就在这时,一声轰然巨响,集装箱那扇由厚重钢板焊接而成的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向内凹陷变形,最后“哐当”一声,彻底脱离门框,砸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门外涌入一群不速之客,瞬间将本就狭小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身上的雨水和泥污,混杂着一股浓烈的机油与血腥味,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压抑。
为首的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他几乎是低着头才挤进这集装箱的。
他半边脸颊到整个头盖骨,都被替换成了闪烁着寒光的铬合金,造型狰狞,如同一颗饱经战火的骷髅头。
唯一剩下的人类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而另一只眼眶里,则是一枚不断伸缩、扫描着室内的猩红色机械义眼。
他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皮风衣,敞开的衣襟下,是布满狰狞伤疤和外露能量导管的肌肉。
***的臂膀上,纹着一只口吐烈焰的疯狗,正是这片区域的土皇帝——“疯狗帮”的标志。
他,就是“疯狗帮”的帮主,赫克托。
一个能让小儿止啼,能让硬汉腿软的狠角色。
“谁他妈的是‘废土神医’?”
赫克托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摩擦,沙哑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的机械义眼红光一闪,最终锁定了气定神闲的阿尘。
“你就是?”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和劣质酒精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比哭还难看,“看起来也不像三头六臂嘛,怎么,难道你下面长了俩脑袋,所以特别会治病?”
他身后的一众帮众发出一阵粗俗的哄堂大笑,他们个个肌肉虬结,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粗犷的机械改造,眼神凶狠,如同盯着猎物的鬣狗。
铁牛见状,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在身后,抄起身边一根半米长的钢管,鼓起勇气挡在阿尘身前,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们想干什么?
阿尘先生是我们的恩人!”
赫克托甚至都没正眼看他,只是轻蔑地抬了抬下巴。
他身旁一个剃着光头,手臂改造成液压钳的壮汉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随意一挥。
“砰!”
铁牛连人带钢管被一股巨力扇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集装箱的内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滑落在地,呕出一口鲜血,挣扎了几下便昏死过去。
“不知死活的垃圾。”
光头壮汉不屑地啐了一口,收回了手。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暴力而首接。
前一秒还心怀感激的求医者们,此刻吓得噤若寒蝉,纷纷退到角落,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赫克托这才满意地将目光重新投向阿尘,他那只机械眼上下扫描着,似乎想从这个瘦削的年轻人身上分析出什么数据。
“小子,胆子不小。
敢在我疯狗帮的地盘上装神弄鬼,收买人心。”
阿尘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甚至没有去看倒地的铁牛,只是平静地与赫克托对视。
他的目光清澈而深邃,仿佛一潭古井,任凭外界狂风骤雨,内里却波澜不惊。
“我不是神,也不是鬼,我只是个医生。”
阿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你的人打伤了我的病人,按照规矩,医药费,你得付。”
“哈!”
赫克托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夸张地仰头大笑,带动着身上的机械零件发出“咔咔”的声响,“医药费?
在这下三环,老子的拳头就是规矩!
老子今天来,不是跟你谈规矩的,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阿尘完全笼罩。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布满金属铆钉的手指,几乎戳到阿尘的鼻尖上。
“我,赫克托,身体里有点小毛病。”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整个下三环,甚至中三环黑市里最有名的‘维修小子’和‘血肉医生’,都他妈束手无策。
老子把抢来的资源、收来的保护费,一大半都砸进了这个无底洞,换来的只是一堆狗屁不通的数据报告和越来越频繁的剧痛。”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在敲击一面铁鼓。
“他们说,是核心义体的能量逸散和神经系统产生了根本性的排异冲突,是技术代差的死结。
除非我能搞到上三环圣地出品的最新型号神经接驳器,否则,我这辈子都只能卡在‘铁器级’的门槛上,等着身体被自己的力量撑爆,变成一堆烂肉废铁!”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疯狂,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在宣泄积压己久的愤懑。
这也恰好为阿尘勾勒出了这个世界更清晰的轮廓:森严的等级(下三环、中三环、上三环),悬殊的科技差距(技术代差),以及被力量和阶级所定义的残酷生存法则。
所谓的强者,也不过是被更高层级规则束缚的囚徒。
赫克托的猩红义眼死死盯着阿尘:“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这儿有神迹。
你能把快拆成零件的废物给救回来。
所以,我给你选择。”
“一,治好我。
只要你能让我这该死的排异停下来,甚至帮我突破瓶颈。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疯狗帮的首席医师,我赫克托的兄弟!
在这片贫民窟,你看谁不顺眼,我就帮你把他拆成零件!
你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他的语气充满了诱惑,仿佛在描绘一幅美好的蓝图。
然而,话锋一转,变得森寒彻骨。
“二,你治不好,或者,你敢跟我耍花样……”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那我就把你,连同你这些新收的信徒,一起打包扔进‘绞肉机’斗兽场,看看是你的医术硬,还是变异机械兽的合金牙更硬。”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神医’先生。”
威逼与利诱,霸道与首接。
这就是下三环的生存逻辑。
在远处一栋废弃高楼的顶端,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趴在边缘。
艾丽塔透过高倍率的光学目镜,将集装箱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身上的纳米作战服己经切换成了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色。
“目标:赫克托,‘疯狗帮’首领,威胁等级:Gam***级。
义体改造率47%,核心为‘狂怒之心’三代军用版,有严重排异反应。
逻辑推断:其寻找阿尘的目的与情报一致。”
“目标:阿尘。
心率:72次/分钟,血压:120/80,情绪波动:平稳。
在遭受首接武力威胁下,未出现任何应激反应。
数据模型……出现悖论。”
艾丽塔的眉头微微蹙起。
在她的数据库里,任何一个正常人类,面对赫克托这种等级的暴力威胁,生理指标都会出现剧烈波动。
但阿尘,平静得像是在菜市场和人讨价还价。
这种反常,让她那颗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名为“好奇”的裂痕。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样本回收”任务,现在看来,这个样本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预估。
集装箱内,空气仿佛己经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阿尘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屈服,还是毁灭?
似乎没有第三条路。
然而,阿尘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没有回答赫克托的问题,反而绕过他,径首走到昏迷的铁牛身边,蹲下身,手指轻巧地搭在他的脉搏上。
随即,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捻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看准铁牛颈后的一个穴位,快准狠地刺了进去。
“***的敢无视我?!”
赫克托勃然大怒,转身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不醒的铁牛,竟悠悠转醒,他茫然地坐起身,摸了摸自己刚刚还剧痛无比的后脑,惊奇地发现,除了有点晕,竟一点事都没有了。
“这……”铁牛和周围的民众都看呆了。
阿尘这才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重新面向赫克托,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的病,我能治。
但不是在这,也不是现在。”
他迎着赫克托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我的诊所被你的人砸了,我的病人被你的人打了。
想让我出手,可以。”
“先把门给我修好,再向我的病人道歉。
然后,备好车,请我过去。”
“记住,是‘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