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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抢亲(一)我下山那天,师父掐指一算,说我红鸾星动,劫在东南。

“小师妹,你命里缺情,此去凡尘,正好补一补。”

缺不缺情我不知道,我只缺盘缠。

于是把本命剑“照影”当了三两银子,换了糖葫芦、芝麻糕,还有一张鬼画符的《山海妖志》。

志上写:东南有山,名“空相”,山深三十里,昙花夜开,花中藏妖,妖好美色,常掠***。

我嚼着糖葫芦,心想这妖挺讲究,还知道“妻”得好看。

转眼就把这页撕了包糕点,渣都不剩。

谁料三日后,我躺在花轿里,盖头一掀,那页妖志好死不死贴在我脸上,油墨未干,像天道甩我一巴掌。

——原来缺的不是情,是心眼。

(二)花轿外锣鼓喧天,抬轿的是纸人,画皮笑唇红得滴血。

纸人走路没声音,只听见“嘶啦嘶啦”,像剪刀在裁命。

我双手被缚妖索捆着,灵力尽失。

索上贴满金箔符箓,出自天宗戒律堂,专锁我这种“因果道体”——可见抢亲一事,天道默许,甚至推波助澜。

轿帘缝里透进一缕冷香,似檀非檀,像雪夜佛前最后一柱未燃尽的香。

我嗅着嗅着,心脏莫名发紧,仿佛有人隔空伸手,把我心尖掐了一下。

“夫人,再忍一炷香,就到‘空相’。”

帘外声音温雅,带着一点哄人的笑。

我顺着缝隙瞄去,只见一抹绯色衣角,绣着半朵昙花,花心却空——像被谁剜了一块。

我顿时想起妖志残句:昙花无心,以人心代之。

——得,原来我补缺来了。

(三)我本可以逃。

照影剑虽当掉,剑骨还在。

师父说我的骨头比剑硬,断一切锁。

可我刚一动,指尖就摸到轿底刻着的一行小字:“逃即死,留或生。”

字迹狂草,血填沟壑,是“他”提前写给我的——仿佛早知我会坐这顶轿。

我叹了口气,把脖子缩回盖头。

天道要我渡情劫,我若半路跑了,算“拒劫”,雷部三十六神将等着劈我。

既如此,不如看看这“昙花大妖”究竟想怎的。

花轿忽地一顿。

纸人齐刷刷跪地,锣鼓戛然而止。

风从山巅灌下,吹得盖头猎猎,我视线里出现一双靴,靴面银线暗绣般若纹,一步一莲,莲却是黑的。

“夫人,到家了。”

帘被掀开,我撞进一双眸。

色若琉璃,瞳孔却细如兽,在月光下竖成一道金线,像佛眼半睁,又像妖瞳欲噬。

他唇角含笑,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颈侧有淡青妖纹,一路蜿蜒进衣襟。

我咽了口唾沫,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打横抱起。

纸人起身,抬着空轿原路返回,锣鼓重新响起,却调子一转,奏的是《往生》。

我:“……”成亲奏哀乐,这妖挺晦气。

(西)他抱我踏过一条花海,昙花只在夜里绽,花瓣薄如蝉翼,风一过,飞起漫天白刃。

我脸上被割了两道细口,血珠刚渗,就被他低头舔去。

舌尖冰凉,带着一点檀香味。

“疼么?”

他问。

我:“你试试?”

他低笑,胸腔轻震,我却听见空洞的回声——像鼓面破了个洞,风一吹,“呜——”我下意识伸手,按在他胸口。

没有心跳。

果然,无心。

他停步,垂眸看我,目光温软得像月光泡过的雪。

“找到了?”

我:“缺一块?”

他“嗯”了一声,抱着我继续走,声音贴在我耳骨:“缺的那块,在你那儿,前世你亲手挖的,忘了?”

我手一抖,抓皱了他衣襟。

——天道剧本这么首接?

第一页就自爆?

(五)妖宫名“空相”,却建在山腹,凿空整座石髓,穹顶悬无数铜镜,镜里映着同一轮月。

地面是一朵巨大的昙花浮雕,花心处摆着喜榻,红得刺目。

他把我放上床,褥下铺着花生桂圆,硌得我腰疼。

我想翻身,被他握住脚踝,靴袜一并褪了,露出脚踝上系着的银铃——那是天宗弟子“守宫铃”,一响即示警。

铃无风自颤,声却传不出十步,被穹顶铜镜尽数吞了。

“夫人莫怕。”

他指尖挑开我衣襟第一颗盘扣,“我知你天规在身,不破戒,不动你,只做做样子。”

我:“……”做样子解什么扣子?

似看出我心思,他俯身,唇贴着我耳廓:“要骗过天道,先得骗过自己。”

话音落,他袖中滑出一柄匕首,通体冰蓝,刃薄如纸。

我一眼认出——前世我自己的法器“无相”,专斩情缘。

我条件反射伸手,被他引着握住刀柄,刀尖对准他胸口空洞。

“来,再挖一次。”

他嗓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挖了,你就圆满,可飞升。”

我手腕被控,刀尖抵住他肌理,只要往前一寸,就能听见“噗嗤”一声——然后血溅喜榻,天道降下雷劫,我渡完情劫,拍拍***回山,从此仙途无量。

——剧本写得明明白白。

可我指节发僵,刀锋颤得比铃铛还响。

他低头,吻了吻我颤抖的手背,像给猫顺毛。

“下不了手?”

我:“……手麻。”

他笑,夺过匕首,反手一刀,划在自己掌心。

血涌出,竟是淡金色,滴在我眉心,滚烫得像熔化的铜。

我眼前一黑,听见他轻声道:“那换我渡你。”

(六)再睁眼,我己不在喜榻,而是置身一座破庙。

庙外雨骤风狂,庙内佛灯半残,照出满地碎金——是他血染的。

我低头,腕上缚妖索断了,断口整齐,像被刀切。

脚边躺着那把“无相”,刃卷了,豁口处卡着半片昙花瓣,花心空洞。

我脑中多了一段记忆:少年僧人跪在佛前,颈侧妖纹未显,双手合十:“弟子昙夜,愿以情饲魔,换她一世无忧。”

佛不答,只落下一滴雨,打在他手背,瞬间化为一朵昙花,花心空寂。

记忆戛然而止。

我捂住胸口,心脏狂跳——不是悸动,是恐惧。

原来我与他,并非简单的“挖心债”,而是我前世先弃他,他后弃佛。

天道这一局,不是“渡情劫”,是“赎旧孽”。

庙门“吱呀”一声被风撞开,雨幕里出现一把纸伞,伞下绯衣如血。

他踏雨而来,赤足,足底却不见泥水,步步生昙花,花只一瞬,便被他胸口空洞吸进去。

“夫人,”他站在门槛外,不进来,像怕亵渎佛,“给你一炷香,逃或不逃,选。”

我:“逃了会怎样?”

他:“死。”

我:“不逃?”

他:“生不如死。”

我:“……”他笑,眼尾弯出慈悲的弧度:“骗你的。

不逃,我护你活,活成三界最自在的魔。”

我攥紧裙角,指节发白。

佛灯将熄未熄,映出他半边脸,妖纹与金血交织,像一幅剥落的壁画——慈悲与毁灭同在。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把卷刃的“无相”当拐杖,一瘸一拐走向他。

“我不逃。”

我伸手,攥住他湿透的衣袖:“但我要改剧本。”

他垂眸,睫毛上挂着雨,像碎裂的星。

“怎么改?”

“前世我挖你心,今生你要我偿,可以。

但偿法得听我的——”我踮脚,贴着他耳骨,一字一顿:“我要渡你成佛,再拉佛下红尘。

天道若拦,我连天道一起渡。”

雨声骤停,风也屏息。

他胸口空洞里,忽然传出一声心跳——“咚。”

不是他的,是我的。

却在他胸腔里回响,像隔了千年,终于归位。

(七)他低头,吻住我发顶,声音哑得不成调:“好,听夫人的。”

雨幕重落,纸伞倾斜,伞骨为弓,雨丝为弦,奏一曲《长相守》。

我脚下一空,被他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回花海。

这一次,昙花不再割人,花瓣落在肩头,化成细小的字——“情债己启,不死不休。”

我闭眼,听见天道在极高处冷笑,似在嘲我蚍蜉撼树。

我也笑,把脸埋进他颈窝,舌尖尝到雨与血的咸甜。

——树若挡我,我便做斧;天若拦我,我便逆天。

花轿原路返回,纸人却换了一张脸,画的是我,唇角猩红,笑得比它还像鬼。

我知,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天宗小师妹司昭,而是——昙花夫人,未来要渡佛、要逆天、要黑化给天下看的那一位。

(八)喜榻再回,褥下花生桂圆己被清走,换成厚厚一层昙花瓣,躺上去像陷进云。

他覆身而来,衣襟半敞,妖纹爬过锁骨,在胸口空洞处汇成漩涡。

我伸手,指尖顺着漩涡画圈,低声问:“疼吗?”

他握住我手腕,按在空洞边缘,掌心滚烫。

“本来不疼,你一问,就疼了。”

我笑,仰头吻他。

唇瓣相触,像雪落火炭,“滋啦”一声,焚尽所有剧本。

帐幔落下,铜镜里的月突然圆满,清辉透帐,照出交叠的影。

影子里,他胸口空洞一点点长出光,像昙花抽茎,缓慢、执拗,以情为骨,以血为肉。

我知,那是我的心,正在归位。

——亦是他,正在为我重新长出一颗佛心。

(九)长夜将尽,外头锣鼓又响,却不再是《往生》,而是《凤求凰》。

我累得眼皮打架,仍强撑着问他:“哎,压寨夫人有工钱吗?”

他笑,胸腔震动,这回有了心跳,一下一下,撞在我掌心。

“有,付你一颗真心,干不干?”

我:“……能当吗?”

他:“能,当给我,我当铺永不倒闭。”

我满意地睡去,梦里听见天道气急败坏,雷部神将磨刀霍霍。

我翻个身,把脸埋进他肩窝,咕哝一句:“别吵,再吵挖你眼。”

雷声顿时远了。

(十)翌日,我醒来,枕边多了一本账册,封面写着《情债收支录》。

翻开第一页:收入:夫人一颗心支出:妖王一颗头(暂存)结余:不死不休我提笔,在空白处添一行:备注:利滚利,渡他成佛,再收他永生。

写罢,我合上账册,对着帐外喊:“压寨的,今日我下山历练,任务——渡你。”

他掀帘而入,晨曦落在他睫毛,镀一层金边,像佛,又像妖。

“好,”他伸手,与我十指相扣,“今日起,我是夫人座下——头号妖僧,昙夜。”

我大笑,拖着他奔向花海。

阳光铺天盖地,昙花尽谢,却在谢处结出小小果实,青碧,圆润,像一颗颗未熟的心。

我知,前路漫长,情劫不过刚启。

但无妨——我有一把断剑,一只铃铛,一颗刚归位的心,还有一个愿意陪我逆天而行的妖僧。

足矣。

——第一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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