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回归的是痛苦。
无处不在的剧痛，从每一寸撕裂的肌肉、每一根错位的骨骼、尤其是背后那两个疯狂抽取着他生命力的畸形翼根处传来，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
紧接着是寒冷。
一种渗入骨髓、连灵魂都要冻结的阴冷。
最后是嗅觉。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腐臭味、还有一种陌生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焦灼味道，混合在一起，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
林夜艰难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不清，仿佛蒙着一层血红色的翳。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宁愿自己从未醒来。
他躺在一片凹凸不平、湿滑粘腻的暗红色岩石上。
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无限高远、翻滚涌动着暗红与昏黄流光的混沌穹顶，那光芒如同垂死巨人的脉搏，明灭不定，投下令人不安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永不消散的浓雾，雾气本身也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硫磺混合的气味。
远处，扭曲怪异的嶙峋山岩如同巨兽的獠牙般刺破迷雾，更远处传来隐约可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和撕咬声，以及某种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哀嚎，层层叠叠，回荡在这片广袤得没有边际的空间里。
这里绝不是卡米拉的城堡。
这里……是地狱的某个角落吗？
“醒了？”
一个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夜猛地一颤，艰难地扭过头。
卡米拉的一个守卫正站在不远处，依旧是那副石雕般的模样，黑色的眼睛漠然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块即将被丢弃的垃圾。
另一个守卫则站在更远些的地方，警惕地注视着迷雾深处。
卡米拉本人并不在。
“伯爵大人赐予了你‘新生’。”
那个守卫继续说道，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在复述指令，“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
但大人仁慈，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方向。
林夜顺着望去，只见那里地面突兀地裂开一个巨大的、仿佛被强行撕开的口子，边缘参差不齐，内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狂暴的邪恶气息正从那裂口中不断涌出。
“跳下去。”
守卫的声音毫无波澜，“下面是‘血战深渊’。
如果你能活着爬出来，证明你并非彻底的废物，或许还能得到伯爵大人的再次召见。”
血战深渊？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林夜就感到一阵源自灵魂的战栗。
那裂口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最纯粹的死亡与疯狂的气息。
“不……”林夜嘶哑地***，试图挪动身体远离那里，但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动弹，“他会后悔的……如果我活下来……”那守卫似乎嗤笑了一声，极轻，充满了不屑。
“后悔？”
他迈步走过来，阴影笼罩住林夜，“伯爵大人从不会后悔。
你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一件该被处理的废料。
深渊是你唯一的归宿，要么在里面找到价值，要么……成为里面那些东西的粪便。”
说完，他不再给林夜任何说话的机会，弯腰，抓住林夜的一条胳膊，粗暴地将他拖向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裂缝。
“不！
放开我！
等等！”
林夜徒劳地挣扎着，背后的翼根摩擦在粗糙的岩石上，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对方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他被轻易地拖到裂缝边缘。
浓郁的、带着铁锈和腐烂味道的热风从下方吹拂上来，几乎让他窒息。
向下望去，只有一片翻涌的、仿佛有生命的黑暗，隐约能听到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和充满饥渴的低语从深处传来。
“祝你好运，劣等品。”
守卫冰冷地说了一句，然后毫不留情地抬脚，狠狠踹在林夜的背上！
“啊——！”
失重感瞬间攫取了他！
林夜惨叫着，向下坠落，狂风撕扯着他残破的身体和尚未成型的翼，剧烈的疼痛和极致的恐惧几乎让他再次昏厥。
上方那道裂缝的入口迅速变小，变成了一条昏红色的细线，然后彻底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下坠，不断下坠。
周围是绝对的黑，只有各种可怕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有无数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想要将他撕碎分食。
他要死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侥幸。
2预想中摔成肉泥的撞击并未到来。
噗通！
他砸进了某种粘稠、冰凉、散发着恶臭的液体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呛了好几口。
那液体味道难以形容，像是***的血液混合着污水和某种生物的消化液。
林夜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呕吐出喉咙里那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环顾西周，心脏再次沉入谷底。
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些散发幽绿或惨白微光的苔藓零星分布在潮湿的岩壁上，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
他正身处一条地下暗河中，河水漆黑粘稠，看不到底，水面上漂浮着疑似骨骼碎片和腐烂肉块的杂物。
河道两侧是湿滑冰冷的岩石，更远处是深邃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洞穴。
空气中弥漫的能量更加狂暴混乱，压得他喘不过气。
各种声音被洞穴放大、扭曲：远处传来的搏斗嘶吼声、近处水下某种大型生物游过的滑腻声响、还有岩壁深处传来的窸窣啃噬声……这里就是血战深渊的内部。
一个真正的弱肉强食、没有任何规则可言的炼狱。
必须离开这条河！
林夜强烈的求生欲再次被激发。
他忍着剧痛，拼命向最近的河岸游去。
粘稠的河水阻力极大，每一次划动都耗费着他所剩无几的体力。
背后那对畸形的翼根在水中更是沉重的累赘。
就在他快要触及岸边湿滑岩石的瞬间——哗啦！
一个巨大的、布满吸盘和硬壳的惨白色触手猛地破开水面，以惊人的速度卷向他的腰部！
触手上布满利齿的吸盘开合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林夜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疯狂向旁边一躲！
刺啦！
触手没能卷住他，却擦着他的腰侧而过，吸盘上的利齿瞬间撕掉了他一大片皮肉，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一小片河水。
剧痛袭来，林夜却顾不上喊叫。
他知道，血腥味会引来更多可怕的东西。
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地扑上岸边，不顾一切地向远离河道的方向爬去。
那触手在水中烦躁地拍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但并未追上岸，缓缓沉入了漆黑的河水中。
林夜瘫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大口喘着粗气，腰侧的伤口***辣地疼，鲜血不断流出。
寒冷、疼痛、失血、恐惧……几乎要将他彻底击垮。
他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
卡米拉那轻蔑的眼神，守卫那冰冷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废料”、“劣等品”、“粪便”……愤怒，一种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愤怒，混合着求生的欲望，在他濒临熄灭的意识中点燃了一星火花。
他撕下身上早己破烂不堪的衣物碎条，咬紧牙关，艰难地包扎腰侧那道可怕的伤口。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冷汗首流，眼前发黑。
包扎完毕，他靠在岩壁上，虚弱地喘息着。
背后的翼根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和难以忍受的瘙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生长，想要破体而出，却又被某种力量死死限制住。
他必须移动，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冰冷的岩壁，踉跄地、一步一步地向洞穴深处挪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黑暗中，无数双充满恶意和饥渴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新来的、脆弱不堪的猎物。
3林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他躲进了一个狭窄的岩石缝隙里，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他蜷缩起来，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不停颤抖。
背后的翼根灼热感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微微搏动，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
极度饥饿和干渴折磨着他。
作为刚刚被转化的、极不稳定的堕天使，他对鲜血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烧毁理智的渴望。
同时，体内那微弱的力量也在躁动，催促他去猎取，去吞噬。
但他太虚弱了。
出去就是死。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即将被黑暗吞噬时，一阵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刮擦声从缝隙外传来。
林夜瞬间惊醒，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缝隙入口。
一个影子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那是一只看起来像是巨大蜥蜴和甲虫混合体的生物，大约半米长，覆盖着暗褐色的坚硬甲壳，嘴里滴淌着酸性的唾液，一双复眼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它显然是被林夜伤口散发的血腥味吸引来的。
若是平时，这种低等的深渊魔物绝不敢靠近任何散发着堕天使气息的存在，哪怕那气息再微弱。
但此刻，它显然判断出眼前的生物极度虚弱，是一顿唾手可得的美餐。
魔物发出嘶嘶的威胁声，猛地朝林夜扑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死亡再次逼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林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向旁边一滚，同时顺手抓起地上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
魔物扑空，撞在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它迅速转身，更加愤怒地再次扑来！
林夜瞳孔收缩，肾上腺素飙升。
他看清了魔物扑击的轨迹，在那布满利齿的嘴巴即将咬中他喉咙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碎石狠狠刺向魔物的复眼！
噗嗤！
一声闷响。
温热的、带着腥臭的粘稠液体溅了他一脸。
魔物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疯狂地甩动头部，向后倒退。
碎石片卡在了它的眼窝里。
就是现在！
林夜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和吞噬欲望。
他猛地扑了上去，不顾魔物爪牙的撕抓，死死压住它，张开嘴，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微变尖的牙齿，狠狠地咬穿了魔物相对柔软的颈部甲壳！
腥臭滚烫的血液涌入他的喉咙。
那味道并不好，充满了混乱的能量和毒素，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却如同甘泉玉露！
他贪婪地吸吮着，魔物的挣扎逐渐减弱，最终瘫软下去。
随着魔物的血液和微弱的生命能量涌入体内，林夜感到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散向西肢百骸，腰间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痒，背后的翼根灼热感也似乎减轻了一丝。
疲惫和虚弱被稍稍驱散。
他猛地推开魔物干瘪下去的尸体，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嘴上、胸前满是暗绿色的血液。
他活下来了。
依靠自己，杀死了第一个猎物。
看着魔物的尸体，一阵后怕和恶心感涌上心头，但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一种野蛮的、劫后余生的兴奋感。
他体内那一首沉寂的、混合了原初之血与黑暗本源的力量，因为这次吞噬而微微活跃了一丝。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带着几分戏谑和惊讶的声音，从岩石缝隙上方传来：“啧，看来来了个有点意思的新家伙。
居然能干翻一只掘穴蜥蜴，虽然手法糙得没眼看。”
林夜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不知何时蹲在了缝隙上方的岩石上，正探着头往下看。
借着微弱的光线，林夜看到一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的人类面孔，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宽檐帽，身上穿着混合了皮质和金属片的护甲，看起来风尘仆仆。
一个人类？
活生生的人类？
在这地狱般的地方？
那人看着林夜警惕和震惊的表情，咧开嘴笑了笑，露出被烟草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
“放松点，菜鸟。
老子要是想宰了你，在你跟那臭虫子拼命的时候就动手了。”
他拍了拍腰间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闪着银光的弯刀，“怎么样，要不要跟老巴顿我聊聊？
在这鬼地方，能碰到个能说话的玩意儿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