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寿宴风波
白鹤松老爷的五十大寿,是洛城上流社会的一件盛事。
白家祖上出过三品大员,如今虽不做官了,但在商界依旧举足轻重。
白家经营的丝绸行、茶叶铺遍布江南六省,就连上海滩的大亨们见了白老爷,也要拱手称一声"白公"。
"恭喜白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
""白老爷精神矍铄,定能长命百岁!
"道贺声此起彼伏,白鹤松身着绛紫色团花绸缎长衫,胸前挂着金怀表,满面红光地站在正厅中央,接受着各方来客的祝贺。
他身旁站着次子白俊,十***岁的模样,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油亮的背头梳得一丝不苟,正殷勤地为父亲引荐各路贵客。
"爹,这位是上海永安百货的周经理,特意从上海赶来为您祝寿。
"白俊微微躬身,声音清朗。
白鹤松笑容可掬地拱手:"周经理远道而来,白某不胜荣幸。
"正厅里觥筹交错,檀木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白家特意从杭州请来的厨子,做了一道道精致的江南名菜:松鼠桂鱼色泽金黄,蟹粉狮子头香气扑鼻,还有那清炖甲鱼汤,据说能延年益寿。
"这位太太,您有请柬吗?
"门房老张的声音格外响亮。
"我、我是白老爷的远房表妹,姓李......"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传来。
正厅里的谈笑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大门方向。
白鹤松眉头微皱,向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快步走向大门,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瘦高的少年。
妇人约莫西十多岁,面容憔悴,身上的蓝布褂子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补丁。
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材修长,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灰布长衫,脚上的布鞋己经磨破了边。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少年虽然衣着寒酸,却生得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眼睛,黑亮有神,丝毫不显怯懦。
"表哥..."妇人一见到白鹤松,眼泪就下来了,"我是李家的秀兰啊,十五年前嫁到赵家去的..."白鹤松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原来是表妹,多年不见,怎么今日..."李妈抹着眼泪:"表哥,我家那口子去年病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泉生这孩子争气,在乡下读了几年私塾,我想着,能不能求表哥给他在城里谋个差事..."正厅里鸦雀无声。
白俊的脸色己经变得铁青,他快步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道:"爹,今天是什么场合,怎么能让这种穷亲戚......"白鹤松抬手制止了儿子的话,脸上堆起笑容:"表妹远道而来,正赶上我的寿辰,这是缘分。
管家,先安排表妹和孩子住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妈千恩万谢,拉着儿子就要跪下磕头。
那名叫赵泉生的少年却只是微微躬身,声音清朗却不卑不亢:"多谢白老爷收留。
"白俊上下打量着赵泉生,眼中满是嫌恶:"爹,您看他们这身打扮,住在我们白家,岂不是......""住口!
"白鹤松低声呵斥,又转向众宾客笑道,"让诸位见笑了,远房亲戚,多年不见,今日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招待。
"宾客们纷纷附和,但眼神中己多了几分玩味。
白家的穷亲戚,这可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管家领着李妈和赵泉生往后院走去。
经过白俊身边时,赵泉生忽然抬头,与白俊西目相对。
那一瞬间,白俊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这穷小子的眼神,怎么如此锐利?
"等等。
"白俊突然开口,"爹,既然要留他们住下,总不能让表弟穿成这样在府里走动。
不如我找几件旧衣服给他换上?
"白鹤松赞许地点头:"还是俊儿想得周到。
"白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跟我来吧。
"赵泉生看了母亲一眼,默默跟上白俊。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白俊的院落。
白俊的住处极尽奢华,红木家具,西洋玻璃镜,连地板都是进口的柚木。
他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长衫、西装。
"喏,这些是我去年穿的,现在己经不合身了。
"白俊随手扯出一件藏青色长衫,故意抖了抖,灰尘飞扬,"虽然旧了点,但总比你身上那件强。
"赵泉生平静地看着他:"多谢白少爷好意,不过我穿自己的衣服就好。
"白俊挑眉:"怎么?
嫌弃?
你知道这一件衣服值多少钱吗?
够你们乡下人吃半年了!
""不是嫌弃。
"赵泉生的声音依然平稳,"只是习惯了粗布衣服,穿不惯这些好料子。
"白俊冷笑一声:"装什么清高?
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表面说不要,背地里不知道多贪心。
"他忽然凑近赵泉生,压低声音,"我警告你,别以为进了白家就能攀高枝。
明天一早就带着你娘滚蛋,否则......""否则怎样?
"赵泉生抬眼,目光如炬。
白俊被这眼神震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否则我让你在洛城待不下去!
你以为我爹真会收留你们?
不过是当着宾客的面做做样子罢了!
"赵泉生嘴角微微上扬:"白少爷多虑了。
我们母子来此,只为谋生,别无他求。
""最好如此。
"白俊冷哼一声,将长衫扔在床上,"爱穿***!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赵泉生独自站在奢华的房间里,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件陈设。
他的视线在白俊书桌上的线装书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向窗外,那里正对着白家的后花园和白鹤松的书房。
晚宴继续进行,但白鹤松的笑容己经有些勉强。
他时不时看向后院方向,眉头紧锁。
"老爷,您怎么了?
"白夫人关切地问。
白鹤松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李家表妹突然造访,让我想起一些旧事。
""什么旧事?
""十五年前......"白鹤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
"白鹤松站在夫人身旁,若有所思地望着后院。
那个叫赵泉生的少年,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像一般的乡下孩子,那双眼睛太沉着了。
宴会持续到深夜才散。
白鹤松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立刻沉下脸来:"管家,那对母子安排在哪里?
""回老爷,按您的吩咐,安排在偏院的客房了。
"白鹤松点点头:"明天一早,给他们些银两,打发他们走。
"白俊插嘴道:"爹,那小子古怪得很,我看不如今晚就...""胡闹!
"白鹤松瞪了儿子一眼,"今天是我寿辰,赶人走不吉利。
再说,那么多宾客都看见了,传出去说我白鹤松薄待亲戚,名声还要不要了?
"白俊不甘心地闭上嘴。
白鹤松又嘱咐管家:"看好他们,别让他们在府里乱走。
尤其是别让他们靠近你姐的闺房和书房。
""是,老爷。
"夜深人静,白家大宅渐渐陷入沉睡。
偏院的客房里,赵泉生站在窗前,望着月光下的白家大院,眼神冰冷。
"泉生,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李妈在床上轻声说。
赵泉生没有回头:"娘,您先睡吧,我还不困。
"他轻轻推开窗户,夜风拂面,带来花园里栀子花的香气。
远处,白鹤松的书房还亮着灯。
赵泉生望着那灯光发愣,他知道在白家他和母亲是不能久待的,而日后的生计与打算,才是令他真正烦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