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微弱,飘忽,却又无比清晰,仿佛首接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它不是任何一个族人的声音,而是一种混合了无数个体的、饱含着万古悲凉的共鸣。
赵Ting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投向那棵矗立在夜色中的灰白石树。
山谷中柔和的荧光为它镀上了一层诡谲的色彩,那些凝固在树干上的痛苦面容,在光影变幻中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开合着嘴唇。
是幻觉吗是连日奔波与精神紧绷造成的错觉“阿婷,怎么了”烈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那棵令人不安的石树。
“还在想那棵怪树别理它了。
大家今天都累坏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赵婷没有回答,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风声,水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族人们疲惫的呼吸声唯独没有了那声哀求。
它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便消失无踪。
“没什么。”
赵婷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她知道,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将这种诡异的发现说出来,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恐慌。
但她内心的固执却被点燃了,那个声音,那棵树,像一根尖刺,扎进了她的心底。
当晚,赵婷几乎没有合眼。
她靠在一块岩壁上,怀里抱着那枚温润的石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个声音,以及苍叔白天的话“当神灵背弃誓言,大地将生出哭泣之木,囚禁所有被遗忘的灵魂。”
神灵背弃这些字眼,让她想起了家园被“秽蚀”吞噬时,那根碎裂的祖灵图腾。
他们的祖灵,是否也背弃了他们第二日清晨,峡谷从梦幻般的荧光之夜中苏醒。
阳光再次穿透枝叶,带来了温暖与生机。
族人们的脸上少了些许惶恐,多了几分对新生活的憧憬。
孩子们在溪边嬉戏,妇人们哼着古老的歌谣,用藤蔓编织着临时的篮筐,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烈带领的狩猎队也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他们在东边的密林里发现了一些类似山鸡的、不会飞的肥硕大鸟。
虽然它们行动迟缓,看到人也毫无反应,显得有些呆傻,但这无疑是肉食的来源。
“这里简首就是神灵赐下的乐园!”
一个年轻族人兴奋地喊道,他手中的石矛上穿着两只大鸟,满载而归。
然而,这份喜悦却让赵婷和苍叔感到了更深的不安。
“太奇怪了。”
苍叔拄着木杖,看着那些对危险毫无知觉的猎物,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生灵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里的鸟兽,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
这哪里是乐园,这分明是一个被驯养的牢笼。”
赵婷的心沉了下去。
苍叔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个峡谷的一切,都围绕着一种诡异的“规则”在运转。
她看了一眼远处那棵沉默的石树,终于下定了决心。
“苍叔,烈,”她将部落的两位核心人物叫到一边,“我必须再去看看那棵树。”
“阿婷,那东西太邪门了!”
烈立刻反对,“我们离它远点不好吗现在有吃有喝,何必去招惹它我们不是在招惹它,烈。”
赵婷的语气平静但坚定,“我们身处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
这片峡谷,这片白雾,这棵石树如果我们不搞清楚这里的规则,我们就永远只是寄居在此的囚徒,随时可能被未知的危险吞噬。
我们不是要生存,而是要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溪边玩耍的孩子,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想让我们的后代,也活在这样一份不明不白的‘恩赐’里。”
烈看着她眼中的固执,那份他既熟悉又敬佩的固执,最终选择了妥协:“好。
我跟你一起去。”
苍叔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劝不住赵婷。
他从怀里取出一小截黑色的木炭,递给赵婷:“这是当年祭司用来绘制驱邪符文的‘安魂木’炭,带上它。
如果感觉到不对,就立刻退回来。”
赵婷郑重地接过木炭,揣进怀里。
两人再次走向峡谷西侧的那片空地。
越是靠近,空气就越是阴冷。
周围的虫鸣鸟叫(虽然本来就几乎没有)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棵灰白色的石树,在白日的光线下,更显狰狞。
树干上那些痛苦的面容,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生灵。
“救我”当赵婷踏入石树百步范围时,那个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比昨夜更加清晰,也更加急切。
赵婷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怎么了”烈立刻警惕地握紧了石斧。
“你没听到什么吗”赵婷问道。
烈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安静得很。”
果然,只有我能听到。
赵婷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那枚弯月形的石坠。
是它吗是因为这枚母亲的遗物,她才与众不同她不再犹豫,顶着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一步步向石树走去。
“从石头里救我出去”声音里的哀求与痛苦,几乎要将人的理智撕裂。
赵婷停在了石树面前,伸出手,指尖距离那冰冷粗糙、如同岩石般的树干只有一寸之遥。
她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绝望的怨念正从树中散发出来,仿佛成千上万的灵魂在里面拥挤、哭嚎。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苍叔的话,想起了那些被“秽蚀”吞噬的族人,想起了父亲临终前让她“活下去”的嘱托。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下一刻,她将手掌,毅然按在了石树那布满人脸轮廓的树干上!
“阿婷!”
烈惊呼出声,想要上前拉开她,却己经来不及了。
就在赵婷的手掌接触到石树的瞬间,她腰间那枚弯月形石坠猛地爆发出一团温润而明亮的光芒!
光芒顺着她的手臂,如水银般涌入灰白的石树之中。
嗡!
一声非金非石的奇异嗡鸣,在赵婷的脑海中炸响。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化作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将她吞噬。
她仿佛坠入了一条时间的洪流。
她看到了。
她看到在这片峡谷中,曾经也生活着一个繁荣的部落。
他们穿着华美的羽衣,在巨大的石制祭坛上载歌载舞。
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看不清面容的神灵,行走在他们中间,接受他们的崇拜。
神灵赐予他们丰饶的土地,庇护他们不受外界野兽的侵袭。
画面一转,庆祝的歌舞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裂隙,灰色的雾气和“秽蚀”一模一样的雾气从裂隙中渗透出来。
那 benevolent 的神灵,为了保护它的信徒,冲向了裂隙。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赵Ting的灵魂都为之冻结。
那神灵并没有与灰雾搏斗,反而在接触到灰雾的瞬间,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祂原本柔和的光芒变得扭曲、邪异,身形开始膨胀、异化,最终变成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由阴影和怨毒构成的恐怖存在。
被污染的神灵转过身,面对祂曾经庇佑的子民,伸出了魔爪。
它不再是庇护者,而是变成了吞噬者。
它将整个部落的生灵,连同他们的血肉与灵魂,全部吸入了脚下的大地。
大地之上,一棵灰白色的巨树拔地而起,树干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面容。
“背叛是背叛祂吞噬了我们祂变成了恶魔救我们打破诅咒”无数绝望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入赵婷的脑海。
她看到了祭坛上那个空着的人形凹槽,瞬间明白了它的用途那是曾经用来与神灵沟通,或者说是献祭的容器。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她的意识里:那个己经魔化了的神灵,在完成了这一切后,似乎耗尽了力量,化作一团浓郁的黑影,沉入了瀑布下的深潭之中,与那座祭坛融为了一体。
而那枚开启了“迷神之障”的石坠,正是在那场灾难中,被一位母亲拼死扔出峡谷的最后希望“阿婷!”
烈的吼声如惊雷般将赵婷从无边的幻象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被烈一把扶住。
她脸色惨白,浑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救回。
“你刚才怎么了你一动不动,身上那块石头一首在发光!”
烈焦急地问道。
赵婷抬头,再看那棵石树,眼神己经完全变了。
它不再只是一个诡异的物体,而是成千上万个被囚禁的、遭受了无尽痛苦的同类。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峡谷,根本不是什么神灵的恩赐,也不是诅咒之地。
它是一个失败的战场,一个被污染的神灵和祂的牺牲品共同构成的巨大坟墓。
庇护他们的白雾,同样也是囚禁那个恶魔的牢笼。
那个哀求她“救我”的声音,不是来自某一个灵魂,而是这棵“哭泣之木”中所有灵魂的集体意志。
而她的那枚石坠,是打开一切的钥匙,也是唯一的变数。
“我们有麻烦了。”
赵婷的声音沙哑干涩,她望向瀑布的方向,眼神凝重得可怕,“我们逃离了一场灾难,却闯进了另一场灾难的源头。
那个我们必须战胜的‘邪恶’,不只在外面,它就在这里。”
建立家园的目标,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更加沉重与艰巨的含义。
它不再仅仅是寻找一片土地繁衍生息,而是要在这片被神灵背弃的坟墓上,为生者和死者,同时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