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天织法

天光微熹，薄雾如纱，慵懒地笼罩着林家村，将远处青峦山的轮廓晕染得一片朦胧。

村东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此刻却与这清晨的宁静格格不入。

十来个半大小子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喧闹声惊得枝头宿鸟扑棱棱飞走。

“开盘了开盘了！

林小凡对张大牛，赌今天谁先撂倒谁，还是和稀泥打到娘喊吃饭！

押张大牛赢的，赔率一赔一点一，押林小凡赢的，一赔十！

押平手的，一赔三！”

一个精瘦得像猴儿似的孩子，踩着老槐树虬结的树根，唾沫横飞地吆喝着，俨然一副小赌棍的派头。

场中，两个少年正扭打在一起…或者说，是一个壮实得像小牛犊似的少年，正试图把另一个看着清瘦些的少年按倒在地。

那清瘦少年，正是林小凡。

他约莫十五六岁，眉眼尚带稚气，此刻显得有些“狼狈”，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沾了不少尘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微促。

他看似左支右绌，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才险之又险地避开张大牛那虎虎生风的拳头，或是用巧得不能再巧的劲道，卸开那足以把常人推个屁墩儿的蛮力。

“大牛哥，使劲！

撂倒他！

让他知道你厉害！”

有孩子在一旁起哄架秧子。

“小凡哥，撑住啊！

躲快点！”

也有几个微弱的声音在给林小凡鼓劲，只是那底气，听起来比晨雾还虚。

张大牛吼了一声，黝黑的脸上满是认真，再次猛扑过来，双臂张开，想要一把抱住林小凡的腰，将他首接箍倒在地。

林小凡脚下似乎一个踉跄，像是被地上的土坷垃绊了一下，身体向后微仰。

就在张大牛即将扑实的刹那，他看似慌乱地伸手在空中一抓，什么也没抓住，但指尖却仿佛无意间、极其轻快地在张大牛冲过来的胳膊肘某个极细微的位置轻轻一拂。

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说时迟那时快，气势汹汹的张大牛突然“嗷”一嗓子，整条右臂像是骤然被抽去了骨头般酸软无力地垂了下去，前冲的凶猛势头却没止住，下盘顿时门户大开，重心全失。

而林小凡那看似要摔倒的身体，却在电光石火间异常灵巧地借着后仰之势一旋、一绕，脚下像是漫不经心地往前一探，轻轻勾了一下。

“噗通！”

尘土飞扬。

围观的孩子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只见人高马大的张大牛以一个极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屁墩儿，坐在那里，一脸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似乎还没完全搞明白自己这必胜的一扑，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摔了。

而林小凡，则“勉强”站稳了身子，拍着胸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心有余悸”，喘着气上前伸手去拉张大牛：“大牛，你没事吧？

你看这地，真是不平…差点把我也绊了…”那开赌局的精瘦孩子一拍大腿，发出一声哀叹：“得！

又平手！

亏了亏了！

林小凡，你小子属泥鳅的？

这都能让你滑开！”

孩子们哄笑起来，有羡慕林小凡“运气”总是这么好的，有笑话张大牛空有一身力气却笨拙得可爱的。

张大牛挠了挠后脑勺，借着林小凡的手一使劲站了起来，嘟囔着：“邪门了…刚才胳膊咋突然麻了一下，一点劲都使不上…”但他性子憨首，想不通便不想了，胡乱拍拍屁股上的土，“算了算了，不打了，没意思，饿了，回家吃饭！”

孩子们见没热闹可看，一哄而散，各自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跑去。

林小凡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点“侥幸”和“惊慌”瞬间消失不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与他这个年龄似乎不太相符的了然与黠慧。

他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指尖轻轻摩挲，微微出神。

刚才…那不是意外。

在张大牛猛扑过来的那个瞬间，他眼前的世界似乎恍惚了一下。

他好像…看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不是张大牛粗壮的胳膊，不是那鼓胀的肌肉，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脉络”或“轨迹”，就在张大牛发力时，胳膊肘处有一个点显得异常“紧绷”和“明亮”。

他只是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碰了那个“点”一下。

结果，立竿见影。

仿佛轻轻一碰，就截断了那股力的流转。

这种奇异的“视觉”，偶尔会出现。

比如能一眼看出哪棵老树向阳的枝头里藏的野果最甜最饱满；能模糊预感到村后那条进山的小路近几日最好别走，似乎有“晦暗”的气息缠绕；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今天村长心情不好，眉头拧着的“纹路”让人发怵，最好绕道而行。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缘由，只觉得这能力时灵时不灵，玄乎得很。

但他本能地将它藏得极好，这是他在这个平凡甚至有些清贫的小村里，一点点无伤大雅的自保和…改善生活的小窍门。

至少，能让他在和村里孩子玩闹时少吃些亏，能采到更甜的果子给阿娘和妹妹。

“小凡哥！”

一个清脆如山涧溪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小凡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成了邻家哥哥般温和又略带腼腆的笑容，干净又无害。

村口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女，同样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裙，却难掩其渐渐长开的清丽姿容。

眉眼如画，肌肤细腻，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篮，正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许关切与柔和。

正是与他家比邻而居的苏芷薇。

“芷薇妹妹，”林小凡笑着迎上去，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那只看似不大却颇有些分量的篮子，“又去后山给苏婶采药了？

不是说近来山雾重，路滑么？”

“嗯，”苏芷薇点点头，声音温柔，“娘的旧疾有些犯了，不碍事。

刚才…我远远瞧见你又和大牛他们…没伤着吧？”

她的目光在他沾了尘土的衣衫上扫过。

“没事儿，”林小凡笑得轻松，语气浑不在意，“闹着玩呢，大牛你知道的，憨首性子，没轻重，不过我运气好，没摔着。”

他巧妙地把自己“躲开”说成了“运气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竹篮里那几株还带着晶莹露水的草药上，看似随意地指着一株叶片呈三瓣、泛着淡淡青光的草药道：“这株‘三叶青’品相真好，灵气足。

不过我记得靠阳面那块大青岩下头背阴的第三丛长得更肥硕些，根须也壮，下次你去那边看看。”

苏芷薇微微惊讶，杏眼圆睁：“小凡哥，你还懂草药？

连长在哪处都晓得？”

“啊？

哦，”林小凡连忙摆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瞎看的，瞎看的！

上次偶遇邻村的老郎中上山采药，听他蹲在那儿念叨过几句，说什么‘向阳不如背阴肥’，我就瞎记了一下，刚也是瞎蒙的，蒙的准不准还不一定呢！”

他心中却暗道一声失言。

他能“看”出哪株草药内部蕴藏的生機“线”更浓郁饱满，脉络更清晰有力，但这玄乎的感觉根本无法解释。

苏芷薇却信了，温婉一笑，颊边泛起浅浅梨涡：“小凡哥你真聪明，听一遍就记住了。

那我下次去那边看看。”

两人并肩，沿着被晨露打湿的村中小道，朝着村里炊烟袅袅升起的方向慢慢走去，身影渐渐融入渐散的雾霭与温暖的晨光之中。

林小凡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听着身旁少女轻声细语说着村里的琐事——谁家添了新丁，哪户的果子今年结得特别好，后山的溪水好像比往年更清冽了…他时不时点头应和两句。

然而，他的心思，却有一半悄然飘远了。

那种能看到万物“脉络”的感觉…最近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这个世界，在他眼中，似乎和他肉眼看到的、和旁人描述的，不太一样。

它就像一层温暖却无形的茧，将他安然却也束缚地包裹在这平凡宁静的村庄里。

而茧之外，那广袤的天地间，似乎隐隐约约传来无数细微、杂乱、却又蕴含着无穷奥秘的…道道弦音，令他心悸，又莫名生出一丝向往。

他只是还找不到，那能撕开这层茧，让他真正触碰、理解那一切的第一根线头。

然而，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一种模糊却日渐强烈的预感。

那根线头，就快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