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声的断裂窗外的月亮，像一枚被遗忘在深蓝色天鹅绒上的薄脆饼干，
冷冷地照着我的卧室。不，是“我的”卧室。自从一年前，我正式宣告绝经，
并从我们共同睡了二十多年的主卧搬出来后，这里就成了我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堡垒。
四十二岁，医生说，这算是早发性卵巢功能不全。听起来文绉绉的，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悄无声息地割断了我身体里某种汹涌的、温暖的潮流。
潮热、盗汗、失眠、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这些我都默默忍受着。最难以启齿的，
是干涩和疼痛，还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亲密接触的抗拒和冷漠。他似乎试图理解过。
最初几个月，会给我倒杯水，会在我半夜踢开被子又冷得哆嗦时帮我掖好被角。
但男人的理解，有时候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感受不到那种身体内部的烽火连天，只觉得我变得古怪、易怒，甚至，疏离。分床，
是我先提出来的。我说：“我睡不好，老是醒，怕吵着你。再说，这潮热一阵阵的，
被子盖了掀掀了盖的，你也休息不好。”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没说什么，
甚至帮我把枕头搬进了客房。那一刻，我心里松了口气，但同时又像坠了一块冰。
仿佛某种仪式性的分离，在沉默中完成了。这一年来，我们就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房客。
白天，一起吃饭，偶尔聊几句孩子、父母、柴米油盐，像一对默契的老搭档。但夜晚降临，
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那扇关上的门，隔开的似乎是两个世界。我越来越习惯一个人的清静，
虽然这清静里带着点荒芜。他呢？我不知道。似乎更沉默了些，看电视的时间变长了，
手机的光常常映亮他半个夜晚。我以为，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激情总会褪去，
剩下的就是相伴和责任。我们都这个年纪了，不是吗？何况，
我的身体确实发出了明确的拒绝信号。我以为他懂，或者说，
我以为时间会让他习惯这种“懂”。昨晚，我照例早早洗漱，关灯躺下。黑暗中，
身体像一副散了架的旧家具，各处都透着不适和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胡思乱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碎片。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之际，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心里咯噔一下。结婚二十多年，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我能分辨出他推门时是轻是重，
是急是缓。这一刻的推门声，带着一种久违的、试探性的、却又隐含决心的力道。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我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脚步声靠近床边，
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沐浴露的气息。曾经，这是让我安心的味道。“睡了吗？
”他声音有点低哑。“嗯……正准备睡。”我含糊地应着，希望他能听出我的倦意。
他在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一只手伸过来，试图抚摸我的肩膀。
我的皮肤几乎本能地收缩了一下，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不是厌恶，
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抵触。“今儿个……算了罢。”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声音闷在枕头里，“身子骨实在不舒服，没心思。”那只手停顿在半空，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空气凝固了。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加重的呼吸声，还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之间。几秒钟后，他猛地站起身。床垫弹回原处。“行。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种刻意压平的调子，反而更让人心慌。然后，
是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比进来时重得多，“砰”的一声，像砸在我的心口上。
我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愧疚和委屈像两股绳子绞着我的心脏。我知道他失望，
甚至可能生气了。但我的身体真的在抗议，那种由内而外的枯涩感和抗拒感，如此真实，
无法伪装。我甚至有点埋怨他的不理解。夫妻这么多年，难道就只剩下这一件事了吗？
我以为这只是夫妻间一次寻常的小摩擦，就像过去很多年里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
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会照旧。他顶多闷半天，我给他做顿他爱吃的红烧肉，也就好了。
我太天真了。第二章：清晨的惊雷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才迷糊过去。身体依旧沉重，
心里那点不安和愧疚被睡眠稀释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散去。还没睡醒，门又被推开了。
这一次，没有任何试探，脚步声直接而沉重。我勉强睁开酸涩的眼睛，逆着光，
看到他站在床前。身上还穿着家居服，但脸色铁青，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陌生。
手里拿着一叠纸。我心里莫名一慌，挣扎着想坐起来。“怎么了？”他没回答，
只是把手里的那叠纸，直接扔到了我盖着的被子上。纸张散开，最上面一页，
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眼睛——离婚协议书。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全身冰凉的麻木。“签了吧。
”他的声音冷得跟冰似的，没有任何起伏，不像是在决定一段二十多年关系的终结，
倒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一样平淡。我完全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一个荒诞的噩梦裡。我抬起头，瞪大眼睛，
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你……你这是干啥呢？
”我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就因为昨晚那点小事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因为我拒绝了他一次？就因为这？“小事儿？”他像是被点燃的炸药，声音猛地拔高，
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气愤和委屈，眼圈甚至有些发红，“自从你绝经开始，
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分床睡，行，我理解，你身体不舒服。可你现在呢？碰一下都不行！
拉一下你的手你都缩回去！更别说别的了！我是你男人！我不是个摆设！咱俩这样，
还算夫妻吗？跟合租的有什么区别？！”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语速快得像扫射的子弹，
每一颗都精准地打在我最脆弱的地方。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也委屈得不行。
眼泪毫无预兆地冲进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我这不是身子不舒服嘛！”我带着哭腔反驳，
“你又不是不知道！医生都说了我这情况……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非得逼我吗？”“体谅？
我怎么体谅？！”他逼近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啊？我体谅你一年了！我忍了一年了！
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我也有需求！我需要的是老婆，不是个碰不得的室友！
你现在这样，咱俩这婚姻还有啥意义？守着个空壳子过日子吗？
”他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窝，疼得我几乎蜷缩起来。意义？
婚姻的意义？“婚姻就只剩下那点事儿了吗？”我的眼泪决堤而下，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
“咱俩一起过了二十二年！一起苦过穷过！一起把儿子拉扯大！一起送走我爸你妈！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那些都不算数了吗？都不如那点事儿重要？在你眼里，
我就只是个……只是个解决那事儿的工具吗？”我边哭边喊，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酸涩苦咸辣混成一团，堵在喉咙口，噎得生疼。二十多年的岁月，无数个日夜的厮守和扶持，
难道就因为生理上的变化，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你不懂！”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语气稍微平和了点儿，但眼神里的决绝没有丝毫融化，“你根本不懂我现在的感受！是，
那些年很重要，我记得！但我每天看着你，就睡在隔壁房间，
却觉得咱俩之间的距离比隔着太平洋还远！我碰不到你，够不着你，
你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我每天回家，感觉像是回了一个冰窖！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我可以改！”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desperate 地试图挽回，
“我可以去看医生！真的！我再去看看！吃激素药，做治疗，怎么样都行！我可以调整自己！
但你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咱俩的婚姻啊！这么多年的家，
儿子还没大学毕业……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啊！”我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和绝望。
我不能想象这个家散了，不能想象没有他的生活。哪怕我们现在交流越来越少，
但他在这个房子里，就是一种习惯，一种支撑。爱情或许转化成了亲情，但早已深入骨髓。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痛苦，有挣扎，但最终都化为了疲惫和冷漠。
“我已经给过你时间了。”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年了。
可你呢？你有主动想过我的感受吗？有主动想办法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吗？没有。
你只是躲，只是习惯性地拒绝。小芬，我不是石头做的，我也会冷。”说完，他不再看我，
转身就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一个人，僵坐在床上，
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冰冷刺骨的离婚协议书。纸张的边缘硌着我的手心，生疼。
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打湿了胸前的睡衣，也打湿了散开的协议书上那些冰冷的条款。
财产分割，子女抚养……一条条，一款款，
像手术刀一样精确地解剖着我们二十多年共同经营的一切。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邻居家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楼下的汽车引擎开始轰鸣。世界一如既往地运转着，热闹而繁忙。
只有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静止，然后，轰然倒塌。就因为绝经吗？
就因为昨晚的拒绝吗？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这个问题，像一枚巨大的铁钉，
楔入我混乱的大脑，带来一阵阵剧烈的、令人窒息的钝痛。第三章：冰冷的白纸我坐在床上，
很久很久，一动不动。那份协议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指尖都在发抖，
却又冰冷得让我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阳光透过窗帘缝隙，一点点爬上来，
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白纸黑字上那些残酷的条款。
共同财产：房产现居住地，价值估算XXX万，存款分别列出银行和数额，
车辆……分割方案：男方获得房屋产权，
支付女方相应折价款；存款原则上各自名下的归各自所有……子女：儿子已成年，
无需约定抚养权。……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睛。他甚至已经都想好了。
想好了怎么分家，怎么把我们二十二年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东西，像分蛋糕一样，
切割得清清楚楚。他不是一时冲动，他是蓄谋已久。这一年的沉默，不是体谅，是积怨，
是冷却，是在默默准备这把割断一切的刀。而我，竟然毫无察觉。
还沉浸在自己身体不适的委屈里，还以为他只是闹点小脾气。“体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