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指尖的颤,抖几乎握不住笔。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
像极了三年前顾池最后一次见她时,扔在她脚边的那枚婚戒,冰冷地滚过同样的落叶堆。
如今她终于要解脱了,因为她快要死了,护士第三次来催的时候,
林浅才把歪歪扭扭的名字落在纸上。笔尖划过纸面时,
她忽然想起顾池第一次教她写名字的样子,他掌心裹着她的手,笔尖落得轻,
说“浅浅的名字,要写得软一点才好看”。可现在她连“软一点”的力气都没有了。
思绪被拉到十年前的初次见面,那时林浅刚满十六岁,高一那年九月的午后,
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烫。林浅蹲在马路边的路灯下,指尖轻轻碰着一只翅膀受伤的麻雀,
眉头皱得紧紧的,校服裙摆沾了点尘土也没在意,她刚从文具店出来,
就撞见这只落单的小家伙,正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需要帮忙吗?
”清冽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林浅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点惊讶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和她同款的蓝白校服,背着黑色双肩包,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扬,
手里还捏着一本刚发的高一数学课本。是顾池,她前一天在分班名单上见过的名字。
没等林浅回话,顾池已经蹲了下来,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巾,
小心翼翼地托住麻雀,声音放得很轻:“它只是翅膀擦破了点皮,别碰它的伤口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从林浅手里接过她刚买的小纸盒,动作轻柔地把麻雀放进去,
还不忘戳了个小气孔。“我家就在前面那栋楼,”顾池指了指不远处的居民楼,
抬头看向林浅时,嘴角弯了个浅弧,“等我给它处理下伤口,明天上学可以带给你看看,
它应该能飞了。”林浅看着他认真的侧脸,耳尖悄悄发烫,小声说了句“谢谢”,
也第一次把“顾池”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温柔的男生,真正连在了一起。
想着想着林浅居然笑了出来被护士推进病房时,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带着梧桐叶的碎影扑在她脸上。她偏头去看,那些叶子还在落,和三年前那个下午一模一样。
那天顾池的声音比秋风还冷,他说“林浅,这婚没法结了”,婚戒从他指间掉下去,
在落叶里滚了几圈,最后停在她鞋边,像颗被丢弃的石子。那时她蹲下去捡,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被他一脚踢开。他说“别碰了,脏”。现在想来,
脏的哪里是戒指。麻醉剂渐渐漫上来时,她听见医生在耳边说“放松,很快就好”。
她忽然笑了笑,意识模糊里好像又看见顾池。这次他没穿那件让她心动过无数次的白衬衫,
而是穿着笔挺的黑西装,身边站着的是可以和他并肩的女人真好啊,他终于有了想要的生活。
只是不知道等她走了,会不会有人把她的骨灰撒在梧桐树下。专家说肝癌是有几率治愈的,
但她不想继续下去了,化疗需要一大笔费用她无法负担,林浅偏头望了眼窗外。
一片梧桐叶慢悠悠飘下来,正好落在她的病床上,像个迟来的拥抱。这样也好,
毕竟一生很短少有圆满回家整理东西时,从枕下小心翼翼摸出个旧丝绒盒子,
打开是枚变形的婚戒——当年顾池踢开后,她还是趁夜捡了回来,磨掉了边缘的划痕,
却没舍得丢。盒子里还压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字,写着“浅浅,
我爱你”而此刻的顾池,正在医院另一层的VIP病房里,跪在病重的祖父面前,
但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爷爷,我已经调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了,我不怪您,但以后的路,
孙儿自己会走”顾封成始终闭着眼装睡,但顾池心里清楚,也不戳破,
他漫不经心地起身回头,只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一片梧桐叶飘进来,
落在干净的地板上。“风大了,关窗吧。”他皱了皱眉朝电梯走去,脑海里想起很多年前,
有个叫林浅的姑娘,因为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总在秋天捡梧桐叶给他做书签。
直到一周后,他路过医院后山的梧桐林,看见那个多年来魂牵梦绕的身影,
她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顾池悄悄走上前去对护士比了个手势后,
接替护士推着轮椅慢慢走,眼前熟悉无比的人瘦了一大圈,
整个人病恹恹的靠在轮椅上像是睡着了,顾池的掌心贴着轮椅冰冷的推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不敢走太快,怕轮椅的轻微晃动惊醒她,也怕自己走得慢了,
眼前这脆弱的“真实”会像从前无数次梦境一样碎掉。风把梧桐叶吹得落在她的发间,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拂,指尖在离她发丝还有一厘米时顿住——他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浅浅。”他的声音比秋风还轻,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轮椅上的人睫毛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很虚,盯着顾池看了几秒,才慢慢认出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笑,
没什么力气:“顾池啊……你怎么在这儿?”没有怨怼,没有质问,
就像在问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顾池的心却像被钝刀割着,疼得他说不出话,只能蹲下身,
视线和她平齐,目光落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我……来看看。”“看我吗?
”林浅轻轻偏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梧桐树,“其实不用的,我挺好的。”她顿了顿,
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小纸包,递给他,“这个,本来想找机会给你,
一直没找到。”顾池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片压得平整的梧桐叶书签,边缘有些磨损,
看得出来被保存了很久。“你当年说,这样秋天就不会走了……”林浅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后来每年秋天都捡,想着万一碰到你,就给你。”顾池捏着书签的指尖发烫,
眼眶瞬间红了。他想起当年自己怎么把她递来的书签随手扔在抽屉角落,
想起她说“秋天不会走”时眼里的光,
想起三年前他说“婚没法结了”时她眼底的碎光——原来那些他不在意的,
都是她小心翼翼藏了这么多年的心意。“浅浅,”他喉结滚动,
终于忍不住问出那句迟到了三年的话,“当年的事,你为什么不解释?”林浅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带着点释然:“解释什么呀……那时候你信的不是我,我说再多也没用。
”她咳嗽了两声,脸色更白了些,“而且现在都过去了,不重要了。”“重要!
”顾池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刻放软,怕吓到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浅浅,当年是我错了,
是我糊涂了,我……”“顾池。”林浅打断他,眼神很平静,“我知道。
”顾池猛地抬头看她。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真的。
只是那时候……太疼了,疼得不想再坚持了。”她的手轻轻覆在顾池攥着书签的手上,
掌心的温度很凉:“你现在过得好,就够了。我呢,也快走到头了,能再看见你,
把书签给你,就很圆满了。”“不准说这种话!”顾池握住她的手,
把她微凉的手裹在自己掌心,“浅浅,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我们治病,一定能治好的!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解决,我们……”“顾池。”林浅摇摇头,眼神里带着温柔的决绝,
“不用了。我累了。”她看着他,眼底映着漫天飘落的梧桐叶,“你看,今年的秋天也很好,
对不对?就像我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一样。”顾池望着她眼底的梧桐秋景,那里面没有他,
只有一片安静的、快要落幕的温柔。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
却发现所有的“补救”“承诺”都像苍白的纸,衬得眼前的人愈发脆弱。
林浅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安抚。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他的袖口——那里别着一枚精致的袖扣,
不是当年她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那对银质的,而是更贵、更衬他身份的款式。她笑了笑,
声音轻得快被风吹散:“你现在……看着很好。”“不好!”顾池终于忍不住,
声音里带了哭腔,“没有你,一点都不好!浅浅,我知道错了,我把当年的误会都查清了,
是爷爷故意瞒了我,是我……”“嗯,我知道。”她顿了顿,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手背,
“其实你不用愧疚的,顾池。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了,一个不肯信,一个不肯说,
走到这一步,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晚秋的风比冬天更凌厉,林浅将病号服的领口往上提了提,
却还是挡不住那股钻心的凉。她坐在轮椅上,指尖攥着片刚捡的梧桐叶,
叶脉在掌心硌出细细的印子,像极了她这几年熬过来的日子——看着完整,
其实早被磨得满是痕迹。顾池推着轮椅的手顿了顿,侧过头想帮她拢紧衣襟,
手指碰到她肩头时,却被她轻轻避开。“不用,”林浅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疏离,“习惯了。
”顾池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风刮过似的空落落的。他看着她后背单薄的轮廓,
想起从前她总爱窝在他怀里喊冷,那时候他还会把她裹进大衣里,笑着说“有我在,
冻不着你”。可现在,他连给她暖一暖的资格都没有了。“送我回去吧”林浅忽然开口,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病房大楼,“我有点累。”顾池推着她慢慢朝病房走过去,
林浅把手里的梧桐叶放在腿上,指尖慢慢拂过叶面的纹路,忽然说:“顾池,你知道吗?
去年秋天我还能自己走过来捡叶子,今年就只能坐轮椅了。”她笑了笑,语气里没什么波澜,
“时间真快啊,快得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以前的日子说再见。
”顾池坐在他身后慢慢推着轮椅,喉结动了动,想说些安慰的话,
却发现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他只能伸手,悄悄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
搭在她肩上——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不用给我,”林浅想把外套递回去,
却被他按住手,“你穿着,我不冷。”顾池的声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
眼神落在她肩上的外套上。林浅没再推拒,只是把脸往衣领里埋了埋,
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气息,是她熟悉的味道,却让她鼻尖一酸。
她偏过头望着越来越远的梧桐林,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刺向天空,
像一道道没愈合的伤口。“顾池,”她忽然转头看他,眼神很亮,却带着点决绝,
“等我走了,把我葬在这儿吧。”顾池的心脏猛地一缩,脸色瞬间白了:“不准说这种话!
”“我是认真的,”林浅轻轻摇头,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这儿有这么多梧桐叶,
还有我们以前的样子,我不孤单。”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就是……别总来看我,
好好过你的日子,别让我成了你的牵挂。”顾池看着她苍白的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上来,
他别过头去,怕她看见,却还是听见她轻声说:“顾池,别难过,能再跟你见一面,
我已经很满足了。”顾池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发颤,他抬手抹了把脸,想把眼泪蹭掉,
却越擦越湿。风裹着落叶打在他的裤腿上,沙沙的响,像在替他哭。“满足什么?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转过头时,眼眶红得吓人,“我们本该还有很长的日子,
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了病房,扶着林浅一起坐在病床上,让她靠着自己林浅看着他泛红的眼,
心里也揪着疼,却还是扯出个浅淡的笑,伸手想去碰他的脸,指尖在半空顿了顿,
又收了回来,转而握住他冰凉的手:“哪有那么多本该啊。就像这叶子,到了秋天总要落的,
我们的日子,到这儿也该停了。”她的手很凉,却攥得很轻,像怕碰碎了他似的。
顾池反手握紧她,指腹摩挲着她手背细得硌人的骨头,心口像被钝器反复碾过:“不停,
我不让它停!我已经联系好国外的专家了,下周就带你去治,一定能治好的,浅浅,
你信我……”“顾池。”林浅轻轻打断他“化疗不一定有用,而且头发会掉光,会变得很丑,
我不想”顾池的身体猛地一僵,揽着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又怕弄疼她,立刻放轻了力道。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侧脸,她的头发已经因为之前的治疗变得稀疏,
却还在在意“丑不丑”这件事——原来她哪怕到了这一步,还想着在他面前留些体面。
“不丑,”他的声音发颤,指尖轻轻拂过她耳后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