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苏见陆玄琮仍在犹豫,知道他此时的艰难,便索性脱开了手,向着陆玄琮一跪。
“婉苏,你这是做什么?”
陆玄琮一惊。
沈婉苏叩首道:“皇上,秀女未经选看而婚配,亲贵私自纳娶汉女,皆是死罪。
婉苏与皇上情笃己是冒险,如何还能再让皇上违背礼制?
若明日太后降罪,皇上想要为婉苏求情,今日就不能鲁莽,总得有个回旋的余地。”
“皇上,沈姑娘说得正是啊,请皇上快走吧,这日头落了便不好。”
吴全见沈婉苏颇识大体,终于松了口气,也跟着再求皇帝。
陆玄琮愣住半晌,好像不知该从何处体味那种挣扎。
他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在宫墙上,叹道:“那你呢?
你准备怎么样?”
“皇上若真的心疼婉苏,便请在宫内歇息等候吧,婉苏言而有信,今日定会入宫的。”
说完,沈婉苏起了身,并不等陆玄琮回答,只向着他的身后走了几步,又一次跪了下来。
“不要,婉苏!”
陆玄琮想要拦住婉苏,却晚了。
她的膝缓缓地行移在宫道上,亦不在正中那些发亮顺滑的金砖,而在右面尚有棱角的石道上。
冰冷,崎岖不平。
沈婉苏自是跪不住,晃了晃身子,却仍然咬牙坚持着,一步步地前行。
“你起来,婉苏!
我让你入宫是要与你相伴,如何能让你受这等苦楚?”
陆玄琮在身后喊着,声音有些嘶哑。
神武门的侍卫不知如何阻拦,只能愣在原地不动。
吴全赶忙唤来两人,在一旁将皇帝紧紧拽住,劝道:“皇上,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沈姑娘虽受些委屈,可明日在太后、皇后和大臣们面前,就都好说项。
她可真是个明白人,本来奴才还担着一百二十分的心……生怕她……”陆玄琮狠狠地瞪着吴全,让他把那一句“恃宠生娇”咽了回去。
他从未想过,沈婉苏为了成全自己,竟受得了如此委屈。
而这权宜之计,是沈婉苏对自己的承诺,他此时有心无力,却容不得任何人来诋毁。
“皇上,您若想让沈姑娘早点舒服些,不如快些回宫去,从午门到这儿,还有好些个路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陆玄琮,他甩开吴全,匆忙地上了马,绕着护城河飞奔而去。
不过是半个宫城而己。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许多次,却从没觉得像今天这么遥远。
他放了马,将午门值守的侍卫一把推开,一路奔跑着。
从南到北,目光不曾停留在紫禁城的任何一处。
当他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来到顺贞门外,却只听“铛啷”一声,黄澄澄的锁头己将厚重的神武门紧闭。
眼下再无光辉。
他心爱的婉苏,就这么跪着走完了入宫之路。
沈婉苏有些支撑不住,却仍然面带微笑地望他。
他赶忙上前一步,想要如从前那样把她亲昵地抱起,却见沈婉苏叩首在地,强撑道:“叩见皇上。”
她行的礼并不大合宁国的规矩。
那纤小的身量,甚至有些衬不起身后宫城的雄伟。
陆玄琮被这他日日最为熟悉的情景惊得止步,竟任由沈婉苏又一次叩首,“皇上,今日婉苏入宫……当尽心侍奉皇上。”
陆玄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被什么坚硬地东西扼住了喉咙。
“皇上,让沈姑娘起来吧,地上凉。”
吴全上前一步,提醒着陆玄琮。
若是平时,陆玄琮早己上前嘘寒问暖,可眼前的沈婉苏膝下己有血渍,人又那么虚弱,他怎么就突然怔住了?
内宫的太监和宫女早己在不远处等候,那是皇帝惯常的仪仗。
陆玄琮习惯性地抬了抬右手,让沈婉苏起身。
他的嘴角颤抖半刻,竟也无一字说出。
沈婉苏兀自起了身,可膝上僵紧,差点摔着。
好在吴全留了意,赶忙遣了身旁的宫女搀扶。
“我没事,皇上请前行吧,婉苏跟在身后就是。”
沈婉苏正了正衣衫,亦不敢多去查看膝上的伤处,忍痛带笑,半躬了身子,向着陆玄琮道。
陆玄琮愕然地点了点头。
此前,他幻想过无数次,在她入宫时候要怎么宠她。
他也想过今后的每一天,他都要握着婉苏德手,在紫禁城里幸福地度过。
可眼前,沈婉苏却恭敬地走在他的身后,既跟不上他的脚步,也不能那么切近的跟着他。
东筒子巷竟是一望无边。
陆玄琮抬头看了看天。
夜色己染,上有苍穹无尽,这大概是宫中最早擦黑的地方。
宫檐上的一排排脊兽好像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这黑暗中来往的人形。
他感受着一个“皇帝”的阻隔,内心里却终于再也忍不住,回身一把将沈婉苏抱起,又加快了脚步。
一路太监宫女纷纷面壁,落跪低头。
这么一件稀罕事儿,可是前所未有。
沈婉苏原本挣扎了几下,可膝上疼痛,心里又有莫名的恐慌,就这么顺势靠在陆玄琮的肩上,摇晃在他的怀中……乾清宫里灯火摇曳。
明黄的琉璃瓦泛着暗光,本是盛夏,却不知从哪儿渗透过来一丝凉气。
宫门处站班的宫女们忍不住窃窃私语,猜度着皇帝会给这***女子什么位份,住哪间宫室。
吴全无心理会,摇了摇头,不时拨开黄幔子向宫内瞧着。
他知道宫中的深浅。
想着能瞒一时便是一时,好歹也让沈婉苏与皇帝能够清净一晚。
若悄悄地回来便也还罢了,皇帝还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抱她回宫,是怕后宫的消息传得不够快么?
他没好气地遣了今日值夜的太监,自个儿在宫外守着。
想着若今夜就有多事之人登门问罪,他好歹有几分脸面,也能替皇帝拦上一拦。
是死是活,也都等到了明日再说。
他向东暖阁里望了一望,宫灯经久未熄灭。
沈婉苏的膝上敷了药,正站起身来,向烫金蕉叶银纹香炉里添了些沉水香,又并步绕到里间去了。
一阵悄声细语后,竟是很久不闻声响。
“终是年轻啊!”
吴全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