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九月十二日,夜里遇上大雨倾盆。
来妓院的张道长搓着姑娘的玉指,仰着脑袋翻着眼,用手掐了一会,说今天吉凶不定,只是不宜逢神见鬼。
然后就搂着姑娘上了二楼的房间。
我从城里的妓院打完杂,正往郊外的村子赶。
道路泥泞不说,雨就好像首接浇在我的头上一样,我把从妓院里收拾出来的剩下的饼子鸡鸭肉裹好抱在怀里,眯着眼低着脑袋快步赶路。
雨势越来越大,风也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我手里的纸伞本就是妓院的菊香姑娘破了不要了打发给我的,我还没打开就看到几根断了的骨架和几根还在坚挺的骨架。
倒是难为菊香姑娘这般持家,一把伞用到这份上才好心赏给别人。
我绽开标准的人畜无害笑容谢过了菊香姑娘,免得她还缠着我说话,耽误我赶回村子。
没出意外,这把早应该去见它外婆的纸伞被一阵风一扫,啪叽一声就断了开,瞬间就从伞变成了盆,可惜底下是漏的,装不了东西,否则我还可以收拾收拾带回村子。
我本就没寄多少希望于这把伞,随手丢了它后,就抱着怀里的食物一个劲的猛冲。
从城里到郊外的小村子,大概有十五里路,平时里不近不远,今天雨实在大,风吹着凉意更盛,我忍不住打起了冷颤,更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奶奶的,这咋弄?”
我实在受不了,躲进了一个斜坡,恰好是个小山洞,能避一些雨,只是扛不住风。
用衣服擦眼睛的水,反而越擦越模糊,只好随便用手拨了两下眼睛上的水,这才勉强看清眼前。
这条路我走了无数次,一眼便判断出自己还有八里多的路。
怀里的饼子和肉也都湿透了,油污黏在身上。
我把衣服脱了下来,风一吹不由猛打了一个寒颤。
我把衣服使劲拧干,用衣服把饼子和肉裹上几层,东西虽然湿了,还能煮一煮晒一晒,若是被雨打成糊糊就彻底没救了。
一切准备完毕,我深吸了口气,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心说不好,要是得了风寒就麻烦了,哪有钱去治?
若是因此耽误了妓院的活计,那老鸨哪里会等我回来?
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快回到村子,相信这样大的雨,陈瞎子会烧一碗姜汤等着我。
这碗姜汤要是没有用,就全靠老天爷保佑了。
我住的村子叫泥头村,村的两边各有一大片污泥塘,因此得名。
每次出入都得绕开这片泥塘,好不麻烦。
只是听说有得道高人来过这里,说这两片泥塘裹住全村的风水,保佑子孙平安,大家伙开心的要死,无论如何都不许修缮这两块地方。
大家伙平不平安我倒不好说,要是活着就算平安的话倒是说的挺准,反正在村里要凑出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就挺难的。
五岁之前的事情我说不明白,模模糊糊,似乎有一个经常对着我哭的人影,陈瞎子说那个或许就是我的母亲,我每次使劲拼凑那泪痕后的模样,最终结果都是不随人愿。
五岁的时候我跟着走江湖的戏团来到了泥头村。
泥头村自己的苦戏都演不过来,更不说看戏团的戏了。
戏头只是在外面看了一眼泥头村,就啐了口唾沫在村头的泥塘,对着我说:“小鬼,你在这里守着,看看有没有人邀活,我们进城看看。”
戏头就是戏团里的天王老爷,谁都要听他的,给他打给他骂,端茶倒水,戏子姑娘还得陪他睡觉,基本戏团里的所有姑娘都和他睡过,听过管做饭的大妈都和他在厨房里睡过觉。
他既然发了话,我肯定只能照听,哦了一声就抱着自己的包裹往前走。
唱小旦的铃花姑娘坐在驴车上晃荡着纤细的腿,虽然跟着戏团走南闯北,可她的皮肤不抹粉都是一片娇嫩洁白。
见我走来,叫了我一声:“小和子,你拿着这个,别让人知道了,饿了就买几个饼子吃,可别贪吃吃太多,胀破肚皮漏气了。”
戏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给他钱干嘛,自己钱多烧得慌是不是,饿了找个人家讨两口饭还不行?”
被戏头这么一吼,我就不敢拿,眼睛涨的通红,看了一眼坐在车上抽旱烟的戏头,又看了看铃花姑娘。
我其实不敢拿了,戏头就是戏团里的皇帝,惹皇帝生气,命还要不要?
但我一时又不懂怎么拒绝铃花姑娘,就傻愣愣地站着。
铃花姑娘胆子倒挺大,把钱塞我包裹里,就推了我一把,让我往前走。
我脑子里都是空白的,被一推就愣愣地往前走了。
走到戏头旁边,戏头正一只腿搭在车上,抽着旱烟,见我过来也没有看着我。
他没发话,我也不敢再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走到他跟前就停了下来,眼巴巴望着他。
他又嘬了两口旱烟,一脸厌恶地吐了一圈淡黄色的烟出来,骂道:“奶奶的,这烟怎么沾水了。”
戏头把烟杆头在车辕上敲了敲,将锅里面的烟渣敲了出来,从烟袋里取出一小撮烟丝末,闻了闻再慢慢塞进烟锅。
塞烟的功夫他瞥了我一眼,我立马上前了一步。
戏头点起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品了好久才吐了口出来,又假意敲了敲烟锅,挥了挥烟杆,冷冷道:“滚吧!
还等着爷送你进村啊。”
我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戏头道:“头儿,我要是揽到活,去哪里找你们啊?”
戏头开始招呼着人马往城里走,回头不耐烦道:“城里有三西个大户找我们,我们演个半个月十几天就回来找你,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到时有活就接上,算你一个功劳,赏你串糖葫芦。”
我又欢喜“诶”了一声。
糖葫芦的味道酸甜又黏嘴,吃起来也十分麻烦,我倒不喜欢,只是想到或许可以给戏团里揽到活,不由有些期待兴奋。
我绕着泥塘走,走了一会想起了还要和他们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免得他们找不到我担心 ,回头要喊两声的时候,发现眼前只有滚滚烟尘,他们都背朝着我渐行渐远了。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有些失神,摸了摸怀里铃花姑娘给我的铜钱,取了出来数了数,有九枚铜板。
按理一个铜板一个烧饼,我一天吃半个烧饼,再去别人家讨点剩饭,等他们半个月回来,我还能剩几枚铜板还给铃花姑娘了,大家伙肯定夸我有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