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虽然她现在正在水里快溺死了,但这水是清澈的,水底的青苔是柔软光滑的,水里的鱼是自然无害的。
在她的世界里,露天的水源是灰黑色的,青苔是会吃人的,鱼是长了骨刺尖牙的。
更不要说太阳,就算她现在脚抽筋了使不上力气,氧气耗费殆尽并且还在不停呛水,但她还是能犹犹豫豫看见天上的太阳,是亮白色的。
好灿烂的世界,像梦一样。
她己经尽力扼制身体挣扎的本能,减少氧气的消耗,延长她等待救援的时间了。
她不想死,至少不是在清澈的没有吃人的变异体的水里淹死。
那太丢人了,夏青苦中作乐的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窒息和呛水的痛苦里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遮天蔽日的黑涌过来。
挡住了太阳。
在夏青最后模糊的世界里,砸进来一条鱼,鱼向她伸出了手。
……“哎呦!
这不是夏知青吗?
怎么落水了!”
“谁救上来的啊?”
“手里怎么还抓着鱼鳞呢…肚子那么大,还能救回来吗?”
“哎呀,我姥爷的外甥的三舅的二女儿的儿子就是落水死的,哎呀真是可怜…快找大队长啊…”……好吵,像一千一万只鸭子在叫。
夏青费力的睁开眼。
好撑…好想吐…不知道谁的手摁上了她的颈侧,真热乎的一双手。
软软的身体被拨到一侧,后背被轻缓的拍着。
“呕”,夏青吐出来一口水。
“呕咳呕”,夏青吐出一大口水。
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也看不清。
仅剩的感知只能感觉到一双手,还有仍存了不少水的肚子。
喝饱了,一晃,惊涛骇浪。
然后,不知道谁的衣裳,带着苦涩的药味还有一点儿皂荚味的,盖在了她身上。
一千一万只鸭子仍在叫。
……大队长吴用叼着烟袋匆匆赶来,灰黑色的布鞋塔拉着,坚强的没有跑丢。
正是热的时候,太阳高高的挂着。
地上还在淌水的夏青己经有点干了,大队长一路跑来却湿透了。
“大队长来了。”
人群里接连有人喊有人喊。
“散了散了散了!
该吃饭吃饭去!”
没有人动,倒是好歹没有人扯着脖子往里看了。
吴用愁的很,这些知青拨下来到村里,说是劳动,可是大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娇娇气气的。
这倒也还行,干多少吃多少,饿不死他家当没看见。
可是还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勾搭搭,偷鸡摸狗,寻死觅活的!
吴用狠狠的抹了一把脸,这不,来个寻死的。
“怎么样?”
死了吗。
村医沈承平比大队长先到,排空了夏青口鼻的异物,还为夏青盖了衣服。
“应该没事了,只是呛了水,现在吐出来就没事了。”
沈承平也擦了擦汗。
他身体弱,从村室背着药箱跑过来也累的够呛。
现在气儿也没喘匀。
“不过,得赶紧找人把夏知青抬回去,她失温了,意识有点模糊。”
吴用咂吧了一下嘴,就是死不死还不一定呢呗。
行吧。
“张婶子,你家近,能不能借你家的门板给夏知青抬回去啊,人命关天的。”
张婶子点点头,扯着嗓子喊屋里的两个儿子卸门板。
这年头,苦是苦了点,也没谁能眼睁睁看着谁去死。
知青点离这儿也不远,两个女知青跑过来用床单把夏青裹住了,又把软成面条的人放在门板上,这才又有两个男知青接手,抬回去了。
两个女知青刘欢喜和赵翠芬:“婶子,这门板我俩一会儿就送回来!”
,说完也一溜烟的跑了。
张婶子只能点点头,倒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再给她洗洗。
招呼着两个儿子也回家了,她饭才吃了一半的,听见有人溺水着急忙慌捏着半块粗面饼子就出来了。
就是出来这么快,也没瞧见救人的是谁。
黑黢黢的一条人,在河里一打腿就游走了。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只留下河边湿漉漉的一滩水。
和远远散去的…“怎么想不开跳河了?”
“我听说…”……远处,湿漉漉的谢安康靠着树干喘着气。
略长的头发贴在脸上,盖住了左额角的疤,却盖不住左侧下颚到锁骨烫伤留下的大片大片的疤。
那是几年前游街被人举着火把烫的。
从天上跌到地上不外如是。
怎么能忘呢?
早先跟在***后边摇尾巴的哈巴狗闻着味咬上来,张开腥臭的嘴,啃食他谢家的血肉。
大言不惭的说,狗也要当主人。
真是可笑。
他谢家捐了又捐,退了又退。
还是落到下放游街住牛棚的地步。
他伤了脸,父亲断了手,大伯远走香江不知死活,小姑断亲得以安生…奶奶自缢在老宅,爷爷死在路上。
母亲委身他人,将他和父亲投到清水村照顾,却也无力更多。
谢家如此西分五裂,隔着天涯,咽着气儿活着。
谢安康自嘲的笑着。
他本不想救人的,这世上的人本都该死,可他又没办法看着人活生生的死在眼前。
他在树上看着看着,那姑娘不挣扎了。
谢安康的心脏剧烈的跳着,谴责着他。
最终伸出了手。
罢了。
她是无辜的。
该死的另有其人。
不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谢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