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夜里哭醒,喊着要妈妈,父亲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笨拙地把她搂在怀里,大手一下下、有些僵硬地拍着她的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类似哽咽的嗬嗬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安慰话。
他的怀抱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暖有力,带着一股机油和汗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深切的、小女儿无法理解的悲怆。
厂里的效益开始不好,加班费少了,有时还会拖欠工资。
林晚记得,父亲总是家里最后一个吃饭的,把她吃剩的菜汤倒进饭碗里,搅一搅,就那么默默地扒完。
他身上的工装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磨出了毛边,也舍不得换新的。
过年时,别家孩子穿新衣放鞭炮,父亲会用他长满厚茧、布满细小伤口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扎上唯一的新头花,然后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用边角料亲手钉成的、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小木头娃娃,脸上挤出一点近乎讨好的、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晚晚乖,爸爸做的,喜欢吗?”
她上学后,开销更大了。
父亲开始拼命找活干。
除了厂里的工作,他还去给人搬过货、扛过水泥、通过下水道。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身上常常带着尘土、汗渍,有时还有不小心磕碰出的青紫。
他从不喊累,但只要看到林晚趴在桌上写作业,那疲惫的眼里就会亮起一点微弱的光。
他会悄悄走过去,把路上买的、有时只是一个还热乎的烤红薯,轻轻放在桌角。
他从不跟她提“钱”字,却把每一分辛苦钱都掰成两半花。
家里的灯泡永远只用最暗的那一档,水龙头总是拧得紧紧的,滴答水声都不允许有。
他自己生病了总是硬扛,咳嗽得惊天动地也舍不得去医院买药,却从没短缺过林晚的学费书本费,每次学校要交钱,他总能准时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塞进她书包最里层。
他像一棵被雷劈过、却依然死死抓住土壤的老树,用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坚韧地,为女儿撑起一片虽然逼仄、却尽可能安稳的天空。
所有的苦楚、所有的委屈、所有对亡妻的思念,都被他默默地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化作更深沉的沉默和额头上越来越深的皱纹。
林晚后来才明白,父亲那总是挺不首的背,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生活实在太重了。
那紧蹙的眉头,不是因为严肃,而是因为心里揣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苦和放不下的责任。
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咽下了所有生活的苦,却给了女儿最好的父爱,护得女儿周全。
想到这里,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和疼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急诊室外,医生递来诊断书:“必须马上手术,费用三十万。”
三十万。
这三个字,像三座沉重无比的冰山,轰然砸下,瞬间将林晚刚刚燃起的那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彻底扑灭,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