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飞鱼服的校尉,拖着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扔在地上,动作嫌恶,如同在扔一块破布。
“安国公府的护卫,跟人寻仇,被捅了。”
其中一个校尉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算是交接。
“卷宗在这,缝好点,明早公府的人要来领。”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多待一息都觉得晦气。
沈夜蹲下身,翻开了尸体的眼皮。
瞳孔己经开始扩散。
他伸手探了探尸体的颈动脉,没有搏动。
又按了按胸口,一片死寂。
这次,是真的死透了。
死者很年轻,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贯穿伤,几乎掏空了半边胸膛,手法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安国公府的护卫。
京城里,敢动安国公府的人,不多。
沈夜的指尖,划过伤口狰狞的边缘。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浮现,疯狂而又清晰。
他体内的毒,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赵德海的“安神汤”,更是一剂催命符。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选择。
父亲留下的东西里,有一门被列为禁术的技法。
万灵缝合之术。
此术并非简单的缝合皮肉,而是以特制的针线,缝合死者的灵与魄,在缝合的过程中,施术者可以窥见死者生前最后的执念与记忆。
但此术凶险异常。
稍有不慎,便会被死者残留的怨念与煞气反噬,轻则神智错乱,重则当场暴毙。
更重要的是,施展此术,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
以沈夜现在这副被药物掏空的身子,强行施展,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跳舞。
可富贵险中求。
力量,亦是如此。
他需要一个答案,也需要一条出路。
沈夜站起身,没有去拿台面上那些常规的工具。
他走到停尸房最深处的角落,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从下面取出一个尘封的黑漆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套工具。
九根长短不一的骨针,针身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不知是何种兽骨打磨而成。
一卷细如蛛丝,却坚韧异常的黑色丝线,在灯火下不见半点反光。
这才是他吃饭的真正家伙。
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抽出其中一根最短的骨针,穿上黑线,走回那具护卫的尸体旁。
没有净身,没有正骨。
禁术的第一步,便是要在尸体最原始的状态下进行。
沈夜屏住呼吸,将所有杂念摒除。
他的手很稳。
骨针刺入伤口边缘的皮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顺滑得如同刀切豆腐。
他开始缝合。
一针,一线。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随着第一针的落下,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骨针与黑线,瞬间窜入他的手臂。
那是一种混杂着怨毒,不甘,与暴怒的负面情绪洪流。
煞气反噬。
沈夜的动作没有停顿。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意志化作一道无形的堤坝,死死抵挡着那股洪流的冲击。
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
就在他快要抵挡不住那股精神冲击时,脑海中猛然闪过一幅破碎的画面。
一把长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当头劈下。
是这名护卫死前最后的视角。
画面一闪而逝。
沈夜的动作更快了。
第二针,第三针……随着骨针的穿刺与丝线的游走,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华丽的府邸,严苛的训练,同伴间的嬉笑怒骂……这些都是无用的信息。
沈夜强行将这些杂乱的记忆摒弃,只专注于寻找他最需要的东西——死亡瞬间的真相。
当他缝合到伤口最核心的位置时,一幅清晰的画面,终于在他的脑中定格。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人,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
在黑衣人的左边袖口上,用银线绣着一个特殊的徽记。
那是一个由三柄交叉的剑组成的图案,古朴而森然。
天理会。
三个字,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沈夜的脑海里。
就在此时,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顺着黑色的丝线,从尸体丹田的位置,缓缓流入了他的体内。
内力!
这名护卫生前修炼出的内力!
虽然只有一丝,却如同久旱的甘霖,瞬间滋润了他几近干涸的经脉。
体内那股因毒药而生的迟滞感,被这股暖流冲刷,竟消散了些许。
原来如此。
这万灵缝合之术,不仅能窃取记忆,还能……汲取力量。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是总管,赵德海。
这个时辰,他来这里做什么?
沈夜手上的动作陡然加快。
骨针与黑线在他的指间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他必须在赵德海进门之前,完成缝合,并掩盖所有禁术的痕迹。
吱呀——停尸房那扇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赵德海那张布满阴沉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小六说你身子不爽利,本总管特意来看看,可别死在这晦气地方,污了天刑司的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停尸房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了沈夜和那具尸体上。
就在他进门的前一刻,沈夜落下了最后一针,将黑线完美地收尾,并迅速将骨针藏入了袖中。
他站起身,转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麻木与几分恰到好处的虚弱。
“劳总管挂心了,贱命一条,死不了。”
赵德海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了停尸台边,低头看向那具尸体。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尸体胸前那道原本狰狞可怖的伤口,此刻己经完全缝合。
针脚细密平整,宛如天成,不像是缝合伤口,反倒像是一件精致的刺绣作品。
尸体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也舒展开来,一片安详。
这……这是沈夜能做到的?
这个被他用慢性毒药折磨了一年,眼看就要废掉的缝尸人,能有这般鬼斧神工的技艺?
赵德海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惊疑。
“你做的?”
“分内之事。”
沈夜的回答言简意赅。
赵德海伸出手,用指甲在缝合处轻轻刮了刮,那道缝线牢固得纹丝不动,与皮肉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哼,手艺没退步就好。
安国公府的人可不好打发,出了纰漏,你担待不起。”
赵德海冷哼一声,收回了手,那份惊疑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也许只是这小子回光返照罢了。
药效还在,他不信他能翻出什么浪花。
“总管放心。”
赵德海不再多言,又深深地看了沈夜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最后,他背着手,转身离去。
停尸房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沈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首到赵德海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摊开手掌。
那一丝从尸体上汲取来的内力,正在他的经脉中缓缓流淌,虽然微弱,却生生不息。
他感受着体内这股陌生的力量,又想起了脑海中那个“天理会”的徽记。
父亲,这便是你留给我的路吗?
一条与尸为伍,向死而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