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馍中的血图
尖叫、哭喊、推搡、跌倒…一切都被淹没在末日般的喧嚣里。
血腥味、汗臭味、硫磺味和浓重的恐惧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窒息的漩涡。
凌天被这股混乱的人流夹在中间,踉跄前行。
他脸上的惊恐并非伪装,剧烈的奔跑牵扯着右臂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撕裂般的疼痛。
冷汗混杂着煤灰,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痕。
那把破剑被他死死攥在左手里,剑柄上松脱的灰布条随着奔跑飘荡,露出了底下更多被煤灰覆盖、模糊不清的古老纹路。
他像一叶随时会被碾碎的扁舟,在人潮中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眼角的余光却像最警觉的猎鹰,不着痕迹地扫视着混乱的西周。
就在他即将被挤出那条狭窄支道,汇入通往上一层的主矿道洪流时——一只枯瘦、冰凉、沾满煤灰和血污的手,如同黑暗中伸出的鬼爪,猛地抓住了他受伤的右臂!
剧痛让凌天身体一颤,闷哼出声!
他猛地扭头。
是那个老矿奴!
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绝望、激动、以及某种凌天无法理解的、沉重如山的托付。
老人脸上的沟壑因痛苦和某种巨大的情绪而扭曲着,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他的另一只手,颤抖着、艰难地从自己怀里肮脏的破布衣襟里,掏出一个东西,以快到惊人的速度,狠狠塞进凌天同样破烂的衣襟里!
触感粗粝、冰冷,带着一股馊掉的、令人作呕的酸味。
是半块黑馍!
那东西硬得像石头,边缘参差不齐,沾满了油污、煤灰,还有……暗红色的、新鲜的血迹!
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在凌天胸口散开一小片温热的黏腻。
做完这一切,老矿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凌天胳膊的手骤然松开。
他佝偻的身体猛地一弓,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的、带着黑色煤灰的污血从他嘴里呛出,溅落在他自己破烂的衣襟上,也溅到了凌天的腿上。
“走…快走…”他用尽最后的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凌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最后光芒,随即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狠狠推了凌天一把!
这一推的力道不大,甚至有些虚弱,但在混乱拥挤的人流中,却精准地将凌天推进了主矿道奔涌的人潮里。
凌天只来得及最后瞥了一眼。
老人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软软地向后倒去,瞬间被后面奔逃的、惊慌失措的矿奴撞倒、淹没。
一只沾满污泥和血渍的破草鞋,在人腿的缝隙里翻滚了一下,便再也看不见了。
凌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缩。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冲到喉咙口的惊呼和疑问强行压了下去。
右臂的伤口在奔跑中被不断碰撞,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不敢停下,只能顺着人流,机械地向前奔逃。
左手里紧攥的破剑,剑柄上那些暴露出来的古老纹路,似乎传来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冰冷的悸动,与他胸口的半块硬馍传递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冰凉触感,形成一种诡异的呼应。
混乱的洪流终于冲出了第七层矿洞迷宫般的主矿道,涌入了相对开阔、通往第六层的主斜坡道。
这里的恐慌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却更加浓重。
矿奴们聚集在斜坡道上,惊魂未定,低声议论着刚才的恐怖一幕,各种猜测和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
“老天爷!
赵阎罗…赵阎罗死了!”
“怎么死的?
谁杀的?”
“不知道啊!
就看他突然捂住脖子倒下了!”
“流了好多血…太吓人了…” “是不是矿鬼索命?
第七层邪门得很!”
“放屁!
我看就是被仇家寻仇了…” “嘘!
噤声!
王家的护卫队来了!”
……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带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从上方第六层的矿道口传来,如同闷雷滚动,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的议论!
人群瞬间噤若寒蝉,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一队身披黑色镶铁皮甲、手持锋利长矛的护卫,簇拥着一个身着锦缎劲装、面容阴鸷的青年,出现在斜坡道上方的洞口。
正是王腾!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扫过下方聚集的、如同受惊羔羊般的矿奴人群。
他的腰间,那柄镶嵌着碧绿灵石的紫檀剑鞘闪烁着奢华的光芒,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显然是修为不弱的王家高手。
王腾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斜坡道下方,那片通往第七层矿洞的幽深洞口上。
赵阎罗的尸体己经被王家护卫抬了出来,盖上了一张破草席,但那浓重的血腥味依旧无法掩盖。
“死了?”
王腾的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却让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
一名护卫队长连忙上前,躬身低语:“回少爷,是的。
死因…很诡异,脖颈处只有一个针眼大小的伤口,却血流不止,像是…像是被什么极细、极快的东西刺穿了要害。”
“废物!”
王腾冷哼一声,不知是在骂死掉的赵阎罗,还是在骂护卫的无能。
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下方惊恐的人群,“凶手呢?
这么多人,就没人看见?!”
人群一片死寂,矿奴们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哼!”
王腾身旁,一名面容枯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冷哼一声,眼中精光一闪,“凶手必定还在矿洞内!
封锁第六层所有出口!
七十三号矿奴凌天何在?
带上来!”
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人正是王家的重要管事,王忠。
护卫立刻如狼似虎地冲入人群,粗暴地推搡踢打着,寻找目标。
凌天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混在人群中,尽力收缩着存在感。
胸口的半块硬馍硌着他,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结血液。
他能感觉到王腾和那王忠的目光如同剃刀般在人群中搜寻。
混乱中,几名护卫粗暴地将几个瘦弱的、外形与凌天有些相似的矿奴拖了出去,引来一片哭喊求饶声。
凌天趁乱下意识地向人群后方挪动了一步。
就在这一步踏出的瞬间——嗡!
他左手紧握的破剑剑柄处,那些暴露的古老纹路,骤然传来一阵极其清晰、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刺痛!
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猛地扎进了他的掌心!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贪婪恶意的探查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扫过这片区域!
凌天的身体瞬间僵首!
头皮一阵发麻!
是那个山羊胡王忠!
他竟然在用某种探查秘法!
凌天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刚刚挪动时,无意中踩到的一块湿滑油腻的煤泥,狠狠踩碎!
细微的泥浆溅起些许。
紧接着,他猛地弯下腰,像是被伤口的剧痛折磨得无法站立,左手看似无意识地、痛苦地捂住了右臂的伤口,同时也将那只握着破剑、纹路暴露的左手,连同剑柄一起,深深地藏在了自己蜷缩的身体和破烂衣袖的阴影之下!
就在他动作完成的瞬间,那股贪婪的探查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恰好扫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重点落在了他脚边那块被踩碎的煤泥上,略一停留,随即如同嫌弃般移开,继续扫向别处。
冷汗,瞬间浸透了凌天破烂的内衫!
好险!
王忠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刚才那一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锋锐的异样波动从人群中传来,但当他集中精神探查时,那波动却如同泥鳅入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块被踩烂的、散发着普通煤泥和矿石碎屑气息的污迹。
错觉?
还是矿洞里某种混乱能量的干扰?
王忠眼神阴鸷,扫视着下方如同惊弓之鸟的人群,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
“少爷,”王忠转向王腾,压低声音,“第七层深处…属下感知到残留的剑气波动…非常隐晦,但…凌厉异常!
绝非普通矿奴所能拥有!
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与之前‘混沌剑碑’消失时,残留的痕迹…有几分相似…”王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看向王忠,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混沌剑碑!
那是王家耗费数代人心血,在陨星矿脉深处苦苦寻觅之物!
是他们王家能否真正崛起的根基!
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都足以让他癫狂!
“搜!”
王腾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暴戾,“给我一寸寸地搜!
第七层,第六层!
所有矿奴,挨个盘查!
特别是那个七十三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身上那把破剑,给我带回来!”
他咬牙切齿,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下方幽深的第七层矿洞入口。
“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王家护卫们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声再次响起,如同死亡的鼓点,向着下方的矿洞蔓延而去。
恐慌再次如同实质的重压,笼罩在每一个矿奴的心头。
就在这时——呜嗷!!!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恐怖咆哮,猛地从第七层矿洞那幽暗的、如同巨兽咽喉的深处,轰然传来!
那咆哮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暴虐、饥饿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
整个矿洞的岩壁都似乎在微微震动!
头顶的碎石簌簌落下!
刚刚准备进入第七层搜查的王家护卫们,脚步瞬间僵住!
脸上血色尽褪!
“石…石蠕虫王?!”
王忠失声惊呼,枯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骇然之色。
凌天在混乱的人群中,猛地抬起头,望向那黑暗的矿洞深处。
他左手掌心藏匿的破剑剑柄纹路,那冰冷的刺痛感,陡然变得如同烙铁般灼热!
胸口的半块带血硬馍,仿佛也变得更加沉重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