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胸口的编号像一道无形的烙印。
指尖那点诡异的蜡油痕迹,在他擦拭后似乎消失了,但那甜腥味却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提醒着他之前的经历绝非幻梦。
几分钟后,房门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响。
之前那个漠然的男声再次响起:“出来。”
李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拧开门把手。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戴着口罩的男人,眼神平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公事公办地示意他跟上。
走廊很长,两侧是一扇扇同样的密闭房门,门上都有着编号。
空气里弥漫着比病房内更浓的消毒水味,几乎要盖过那丝甜腥。
头顶的荧光灯发出稳定却冰冷的光,将一切照得惨白。
偶尔有其他穿着白大褂或护士服的人走过,都步履匆匆,目不斜视,整个环境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们沉默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李铭试图观察,试图记忆路线,但他很快发现,这里的布局异常单调重复,仿佛没有尽头。
最终,研究员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大门前停下。
他刷了一下胸卡,又输入一长串密码,伴随着气密阀放气的嘶嘶声,厚重的门向内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李铭愣住了。
这并非他想象中的检查室或治疗室。
这里极其宽敞,挑高惊人,更像一个废弃的厂房或是某种大型实验场。
地面和墙壁并非医院常见的材质,而是一种暗沉的、似乎能吸收光线的金属板。
空气中那股甜腥味在这里陡然浓烈起来,甚至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更诡异的是,这个空间的景象并不稳定。
视野的边缘总是在轻微地扭曲、晃动,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油或沸水在看东西。
远处的一些角落,光线明显暗淡,阴影浓重得化不开,其中似乎有难以名状的形状在蠕动。
房间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难以形容的怪异装置。
它由无数扭曲的、仿佛血管或根须般的金属和非金属管道缠绕、盘结而成,表面布满斑驳的锈迹和凝固的、暗红色的类似血痂的附着物。
装置的中下部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灶膛般的结构,里面幽暗深邃,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高温和一种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这根本不是什么医疗设备!
这更像是一个……祭坛?
或者说,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熔炉?
“过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炉膛旁响起。
李铭这才注意到,那里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也穿着白大褂,但外面古怪地罩着一件沾满各色污渍、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质围裙。
他身形高瘦,背微微佝偻,头发灰白,显得有些凌乱。
脸上戴着一副遮住上半张脸的护目镜,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嘴唇紧抿,下颌带着青灰色的胡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戴着一副厚重的、布满划痕的隔热手套,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其手指异常纤长,此刻正不耐烦地敲击着炉壁。
“西百零八号?”
那人转过头,护目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上下扫视着李铭,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我是陈博士,负责你的‘治疗’。
你也可以叫我……师父。”
师父?
这个称呼让李铭感到一阵荒谬和不安。
陈医生,或者说陈博士,似乎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愿。
他指向炉膛旁边的一个平台,上面杂乱地堆放着一堆东西:一些干枯扭曲、形状怪异的植物根茎(如果那能称之为植物的话),几块色泽暗淡、隐隐蕴含奇异光泽的矿石,甚至还有一些被封在透明容器里、微微搏动着的……肉块组织?
“看到那些了吗?”
陈博士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按照我说的顺序和分量,投入‘丹炉’。”
他指了指那个巨大的、嗡鸣着的怪异装置。
“投入……那里?”
李铭看着那幽深、散发着不祥热量的炉口,喉咙发干。
“不然呢?”
陈博士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的‘病’是靠吃药打针能好的?
别浪费时间,快点!
除非你想提前体验一下‘枯髓洞’的滋味。”
枯髓洞?
又一个陌生的、但听起来就极度不妙的词汇。
李铭没有选择。
他走到平台边,看着那些散发着怪异气息的“材料”,手指微微颤抖。
他拿起一块触手冰凉、表面有着螺旋纹路的暗蓝色矿石,依照陈博士冷漠的指令,将其投入炉口。
矿石落入黑暗的瞬间,炉膛内的嗡鸣声陡然加剧,甚至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痛苦嘶鸣般的锐响。
一股焦糊夹杂着某种金属燃烧的怪味涌出。
“废物!
力道不对!
下一个,血纹藤,三钱分量,快!”
陈博士厉声催促,语气中没有丝毫教导的意味,只有苛责和不容置疑。
李铭手忙脚乱,试图从那堆怪异的植物中分辨出所谓的“血纹藤”。
他的精神高度紧张,既要辨认那些违反常理的“药材”,又要承受陈博士带来的巨大压力,同时还要抵抗这个空间本身带来的眩晕和不适感。
周围视野的扭曲似乎加剧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远处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伸了出来,又飞快地缩回。
那低沉的、仿佛心脏搏动般的闷响,似乎也更清晰了一些。
就在他拿起一株布满紫色斑点、仿佛还在微微收缩舒展的菌类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眼前的景象猛地一花!
刹那间,他看到的不是冰冷的金属平台和怪异材料,而是一个腐朽的、布满粘液和苔藓的石台,上面摆放的东西变成了扭曲的昆虫肢体、干瘪的眼球、以及缠绕着黑气的莫名骨骸!
而那巨大的丹炉,则变成了一个由血肉和骨骼强行拼接而成的、不断渗漏着黄浊液体的恐怖腔体,炉口的嗡鸣变成了无数痛苦灵魂的哀嚎!
“啊!”
他惊叫一声,手中的菌类差点掉落。
“稳住!”
陈博士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眼神透过护目镜,冰冷地盯着他,“守住你的心神!
这点‘侵蚀’都受不了,果然是堆砌起来的残渣!”
残渣?
李铭没听懂,但手腕的剧痛和对方话语中的蔑视让他感到一阵屈辱和恐惧。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幻觉渐渐消退,但心脏仍在狂跳。
他咬着牙,继续按照指令投喂材料。
每一次投掷,都伴随着丹炉或剧烈或诡异的反应,散发出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和能量波动。
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李铭的精神和体力都接近极限。
汗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额头青筋暴起。
终于,平台上最后一份材料——那罐微微搏动着的肉块,被投入了炉中。
炉膛内猛地安静了一瞬。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所有材料特质却又升华了的怪异香气弥漫开来,同时伴随的是某种强烈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能量辐射。
陈博士猛地凑近炉口,仔细观察着,护目镜片上反射着炉内幽暗的光芒。
他口中喃喃自语:“频率稳定…相位耦合…很好…这次或许……”他的话音未落——轰!!!
一声沉闷却威力巨大的爆炸从炉膛内部发生!
强烈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气流和无数难以分辨的碎屑猛烈喷发出来!
李铭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晕厥过去。
他挣扎着抬头,看到丹炉的炉口冒出滚滚浓烟,那烟雾的颜色竟然是诡异的紫黑色,其中还夹杂着细小的、如同电流般的猩红能量丝线,发出噼啪的爆响。
陈博士站在烟尘中,似乎毫发无伤,但围裙上沾满了粘稠的、冒着气泡的暗色液体。
他缓缓转过头,护目镜后的目光死死盯住李铭,那目光中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失望,以及…一种令人胆寒的探究欲。
“又是这样…总是差一点…”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野兽的咆哮,“是因为‘材料’的不兼容…还是因为你这个‘容器’本身…就有缺陷?”
他一步步走向瘫倒在地的李铭,阴影将李铭完全笼罩。
“看来,温和的‘催化’对你无效。”
陈博士蹲下身,冰冷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李铭的肉体,首视其灵魂深处,“我们需要一点更激烈的…‘淬炼’。”
他伸出手,那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指,首首地向李铭的额头点来。
李铭想躲,却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侵入感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那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李铭感到自己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热和撕裂般的剧痛!
他猛地低头,只见病号服下的胸口皮肤,正沿着中线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没有鲜血流出,裂口内是一片深邃的、蠕动的黑暗,而在那黑暗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芒正在艰难地凝聚。
陈博士的动作顿住了,目光惊异地盯着李铭裂开的胸口,那愤怒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转为一种混合了震惊和…狂热的兴奋?
“这是…自发性‘丹胚’凝结?
在这种冲击下?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猛地收回了手,发出一阵低沉而扭曲的笑声,“看来,残渣里…也能淘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李铭惊恐地看着自己裂开的胸口,又看向状若癫狂的陈博士,无边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
淬炼?
丹胚?
残渣?
他意识到,自己落入的,绝非治疗之地,而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残酷的深渊。
而这场爆炸,或许并非结束,而是真正恐怖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