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珩紧紧攥着母亲的手,湿冷的泥土从脚底传来,灌透了未干的童稚,也溢满了脉搏里骤然升腾的惊悸。
林间风声凄厉,但身后大火映红夜空,嘶喊、哭号、兵刃碰撞与逼仄喘息,像鬼魅缠绕。
褚珩己分不清那些声音是族人最后的呐喊,还是追杀者的猎号。
他强忍着颤栗,和母亲匆匆奔入乱石深处,背后是家门血火,眼前只剩一片未归的荒凉。
母亲低声斥道:“快,往枫谷别停!”
她的手指因紧张青白,声音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褚珩咬牙,尽量让呼吸轻些,忍着眼角那股刺痛。
脚下不平,灌木抽打小腿,恍若刀割。
褚珩跌倒,又被母亲一把拉起。
两人在黑雾与荆棘中相互搀扶,那一刻,他感觉到母亲的手暖得几乎灼烫,比那夜火还要汹涌。
“他……他们还会不会追来?”
褚珩仰头,看向母亲略显苍老的侧脸。
那双眸子曾经慈爱如春水,如今却笼上一层无言的杀意与警觉。
“不会停,他们想要我们彻底断绝血脉。”
母亲没有回头,声音压低却毫不动摇。
远处火焰吞噬了家族祠堂,褚珩知道,那一刻的沧桑己无法复原。
他拽紧怀里的小包袱,里面有祖母留下的羽玉、父亲用旧的狼毫,还有家族几本残破的修道笔记。
夜愈深,天际悬月如弯刀。
林隙间隐现几道黑影,声音在身后盘旋:“分开搜,别让那对母子跑了!”
母亲紧张地拉动褚珩,在石缝间俯身前行。
褚珩屏住气息,听着母亲的心跳,与自己同样急促。
“珩儿,有些事你要记住。”
她低语着,声音轻得近乎风的叹息,“那些杀戮和权谋并非只有黑白。
苍穹之下,众生皆为微尘,无论是凡、仙、魔,终究难逃命数。
但你要挺住,不要让仇恨遮蔽心志,莫要盲目崇拜所谓的仙道。”
褚珩默然无语,只能在心里描摹她话里的苦涩。
这突如其来的灾变,将一切都打碎,他却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密林出口,几道凶厉的刀光蓦然亮起。
母亲提包疾奔,挡在褚珩前。
黑衣人破林而出,“快,把人留下!”
冷喝如雷,刀影逼近。
母亲挥臂将褚珩推向侧旁,同时掠起一抹微光——那是她密藏的灵符。
光芒在黑暗里炸裂,似箭射向来人。
黑衣人中一人倒退,衣袍燃烧,却有余人绕过,虎视眈眈。
褚珩趁乱伏地钻入密灌丛生的枯藤,母亲扯着他拼命朝更深处奔去。
繁星下,薄雾弥漫,脚下湿滑,仿佛每一步都沉入幽冥。
他们终于闯进枫谷边界,山风呼啸,林深夜黑,西下寂无声息。
母亲停下脚步,屏声凝气。
褚珩喘息声尚未平稳,只觉背心又冷又热,问道:“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母亲面色苍白,但眼中隐有坚定,“这里是灵脉断裂之地,也是妖兽聚集的死地,追兵未必敢贸然闯入。
你要记牢,今夜之后,你己不是褚家少主,不能再以姓氏自居。
藏好身份,等有一日能力自保——才能再谈复仇。”
褚珩低头,指尖紧捏着锋利藤刺。
他还不懂“灵脉断裂”意味着什么,但能感受到空气中灵气稀薄苦涩,仿佛连一口呼吸都沉重如铁。
一阵凄厉兽吼划破夜色,林中魇影浮动,母亲反手掏出那块羽玉,轻轻念咒,淡淡白光从玉中流溢。
她用身体护住褚珩,“别怕,无论是妖兽还是人,我都不会让你死在今晚。”
褚珩咬紧牙关,看着母亲的背影,只觉那道身影在荒野中倔强得如孤峰,比任何仙人都要伟岸。
忽然,树影后又闪现黑衣人踪迹。
他们悄然逼近,兵刃闪烁。
母亲低声呼唤,“珩儿,这次听我。”
她将羽玉塞入褚珩怀中,“你往前逃,我断后。”
褚珩瞪大眼睛,不舍地望母亲,声音哽咽:“不——我不走!”
但母亲毫不犹豫地一掌将他推向前方,使他跌入坡下乱石之间。
身后传来破空怒喝,母亲娇小的身影挡在追兵前,唤起林野灵光,一道青芒旋射。
褚珩还未回身,只能在泥泞中爬行,眼泪混着雨水,痛得几近窒息。
坡下,是更幽暗的谷地。
褚珩失足滚落,头撞在石上,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羽玉在胸前发烫。
他咬牙忍住昏厥的冲动,捉住残碎的意识,一步步拖着自己爬向谷底。
风中有奇异的香气,夹着泥泞和***,褚珩惊觉脚边有尸骨残骸,是被妖兽啃噬的旧骨。
他屏住呼吸,学着母亲教过的隐匿步法,缓缓藏在岩隙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林上刀光与咒语轰鸣逐渐稀疏。
褚珩蜷缩在阴湿石缝,忍着浑身酸痛。
月色己移至谷顶,只剩枝叶间偶尔一声惨叫,不知是人还是兽。
他用颤抖的手揉平羽玉,感受着其中细微灵光流动。
他想起母亲的话:“别让仇恨遮蔽心志。”
但更深的痛楚令他无法停止眼泪。
黑夜中,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那是生的执着,也是对未来的恐惧。
他用最后的力气,在石缝旁布下一圈旧符——是从父亲的笔记模仿学来,用以驱邪防身。
风静下来,褚珩盯着羽玉上的花纹,沉思着母亲的话,心头仿佛有种未名的力量在悄悄生根。
他知道,今夜之后,再无家可归。
但他还活着,还有力量,还有未知的前路。
远处残火映透夜云,故乡早己变为废墟。
褚珩在岩隙里静静守望,等待伤口愈合,也等待天终于亮起。
而在严寒和恐惧之间,他感受到一种属于微尘、却不屈的执念在心底回响。
久而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