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珩静默地盯着白衣尘手中的折枝,却并未开口。
二人间的气弥散着昨夜逃亡的余味,警惕与倦怠交杂,仿佛风声都在暗示未知的威胁正悄然而至。
“褚兄,昨夜那阵火光怕是烧熟了半座枫谷。”
白衣尘微微挑眉,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更多的是试探。
他扫了眼褚珩腰间破旧的弓,语气藏不住关切,“你还撑得住吗?”
褚珩摇头,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越过潮湿的林地,落在远处青黑色的山峦之间。
那里,云雾缭绕中一座朱墙玉瓦的庞然宗门若隐若现,高耸的石阶宛如通往天际的脊梁。
那是天机宗,仙门世家的第一境界。
白衣尘随褚珩的目光远望,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两指夹着折枝,指向山巅,“天机宗,楚域三大宗门之一。
你来此,只为求一个名额么?”
褚珩沉默片刻,眼神在迷雾中渐渐坚毅。
“我要的不是名额。”
他低声道。
“那你要的是什么?”
白衣尘语调压低,林间寂然,连鸟鸣都仿佛止息。
褚珩握紧弓柄,手背微微发白。
他终于开口,“我要知道仙门为何存在。
若神道只留强者苟活,我宁为尘,不为仙。”
白衣尘愣了片刻,轻笑。
雨后的山道泥泞,二人步履并不轻快。
前方石阶俨然横亘着身份与生计的分界。
褚珩与白衣尘交换个眼色,默然迈步。
石阶前,己聚集着数十少年男女。
有人衣襟整洁,腰佩玉符;有人泥足草衣,神色惶惶。
仙门门槛高悬,天机宗弟子骑鹤驻守,光华内敛,暗涌威压。
白衣尘以手拂去肩上雨滴,目光在众人间掠过。
忽而轻声道:“看那左侧,是天机宗的选试官。
褚兄,君子在尘埃,也终有仰望星河的一刻——待会别冲动。”
褚珩点头,那抹高墙大殿的威严与门前众生百态,在他心海激起暗涌。
门前突然骚动,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被门官喝退。
冷厉的门规如同铁锁,驱赶着凡尘少年的企图。
白衣尘浅笑,“仙门的规矩,不容一丝妄念。”
褚珩听着,神色沉静。
他悄然观察门前警戒,记下每一道门禁灵阵的运转方式。
白衣尘低声科普:“灵阵有三,道心、筋骨、元气。
入试者自报来意,由选试官检验体质、灵识、家世。”
此刻,门前一位青衫少女步上石阶。
她腰佩玉环,眉目如画,却神色澹然。
仙门弟子低声议论,“沈芷烟,天机宗大弟子,今年是轮值选试官。”
褚珩听得清楚,目光在沈芷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只见她淡淡颔首,目光之下,门前喧嚣悄然平息,无形的威势令众人自动让道。
白衣尘低声道,“沈芷烟,天赋极高,也是宗门权争的核心人物。”
沈芷烟挥袖,选试开始。
凡人少年逐一报上名籍,身家优者可免试一关,贫弱者则须当场以骨、血、气测验。
褚珩居于人群末端,眼见一名少年骨瘦如柴,仅在试炼台前挨不住片刻便被灵气震出数尺。
仙门弟子冷冷瞥去,“凡骨不可入门,下去吧。”
白衣尘淡然旁观,毫无同情之色,却侧身挡住褚珩的视线,“褚兄,你的气与骨,不见得逊色于此,却也不可露锋芒。”
褚珩点头,目光在门前流转。
他注意到沈芷烟对家世普通的少年,语气虽冷,却不曾苛责。
她试验一位木匠之子时,目光柔和许多,轻声询问:“你为何修道?”
那少年诚惶诚恐道:“为家,为活。”
沈芷烟微微点头,抬手施法,灵气如水,轻柔试探。
少年顶住了灵阵,却因灵识不敏被门官婉拒。
褚珩见状,心中多了几分理解。
仙门的规矩虽苛,仍有存善之地。
他不禁自问,自己求道,是为己,还是为世?
白衣尘忽而低声道,“褚兄,你既不屑仙名,又何苦来此?”
褚珩如实道,“我想变强,但不是被所谓仙门同化为工具。
我在意的,是自明其道。”
白衣尘沉声一笑,“道在心,你未必入得此门。”
二人无声。
其间,天空阴云再起,石阶之上,沈芷烟凝眸众生,忽然开口:“下一个。”
褚珩微微收束呼吸,脚步坚定。
一名门官拦住他,“家世可证?”
褚珩低声道:“楚西褚氏,家变为祸,今无亲眷。”
门官冷哼,将一方青铜盘递来,“手按其上。”
褚珩伸手按下,铜盘上灵光浮现,淡青色如水流过掌心。
他臂骨颤抖,却咬牙不语。
沈芷烟遥控灵阵,灵气骤然涨势,褚珩沉声应对,心法流转。
盘上灵光凝聚,却无盛气逼人,仅有一点微芒。
门官欲收起铜盘,沈芷烟却吐出一句:“等一下。”
众人皆望向沈芷烟,只见她眼角一动,缓步走来。
她目光如秋水,定在褚珩身上,“你是褚氏遗子?”
褚珩不卑不亢,“正是。”
沈芷烟沉吟片刻,竟开口道:“我记得,褚氏曾有文采武道双绝之人。
你年纪甚小,能有此心,己不易。”
门官神色微变,却未敢多言。
沈芷烟取出一枚淡金玉符,递过铜盘,“你的体魄称不上佳,但心气未屈。
给你一次观门机会。”
褚珩接过玉符,内心震荡。
白衣尘在旁,眼中闪过一缕羡意与玩味。
“我倒想看看,仙门的庙堂究竟藏着什么光景。”
白衣尘笑道。
“你也要试吗?”
褚珩问。
白衣尘摇头,“我身有鬼域血缘,不入仙门。”
沈芷烟瞥来一眼,眼中似有注视与警觉,却未多言。
门试继续。
夕阳西坠时分,褚珩持玉符步上天机宗的青石阶。
身后白衣尘倚于石柱,远望宗门大殿,眼中既有友谊,也有疏离。
石阶转折,褚珩逐渐远离尘世的喧嚣。
他望见天机宗内溪水潺潺、古木参天,殿宇之间灵气流转,空气仿佛比山下轻盈许多。
每踏进一步,世俗与仙道的距离都在拉开。
玄门大殿前,沈芷烟静立,褚珩持符而至。
她轻语:“你想问什么?”
褚珩抬眼,缓缓道:“仙门撑起的是谁的天?
是天机宗的宗主,还是每一个门下弟子?”
沈芷烟眸光不动,答得坚定,“门中有道,仗的是心。
强者自有强者的责任,弱者亦有生存的空间。
你不必纠结一门之名,须自明一生所守。”
褚珩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若天机宗不能守护凡人,我当自守。”
沈芷烟微微颔首,未再言语。
殿门敞开,一线淡光斜洒在二人之间。
褚珩转身望向门外,见白衣尘己然离开,山下野风再起。
暮色渐深,他攥紧手中玉符,身影在殿门前投下长长的影子。
仙门的世界如同镜海,映出残月,也映出凡尘每一粒微尘的挣扎。
褚珩心头,既有坚执的道途,也多了一丝无法言喻的迷惘。
夜风起时,他望向大殿深处,脚步未歇。
成长与沉浮、搏杀与救赎,不过是一场未完的问道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