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小小的铂金戒指在傅伽指尖停留了最后一秒,冰凉的温度混杂着黏腻的冷汗。
她松开手,它首首坠落,没发出一点声响,迅速被几张皱巴巴的餐巾纸和空饮料瓶淹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结束了,傅伽。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发疼。
七年的婚姻,像一株被她精心培育却从根部彻底腐烂的花,强行拔起时,连带撕下血肉模糊的一片。
副驾驶的包里,法院那份刚刚拿到的调解书还散发着不容忽视的余温,烫着她的肌肤。
她深吸了一口服务区混杂汽车尾气和快餐油腻味的空气,试图把眼眶里那不争气的酸涩狠狠逼回去。
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备注为“星海”的号码:己到,黑色牧马人,车牌尾号919。
傅伽抬头,一辆沾满尘土的黑色牧马人懒洋洋地停在不远处。
一个男人斜倚着车门,卡其色长裤,灰T恤,身形瘦高,正低头划着手机。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脸上没什么太热切的表情,只朝她扬了扬下巴。
她拖着沉重无比的行李箱走过去,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像是她内心不情不愿的***。
“傅伽?”
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更低沉些,带着点沙砾感。
“沈砺?”
她确认道。
他点头,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那个巨大的行李箱,随意掂量了一下,仿佛轻若无物。
“东西不少。”
他平淡地评论道,利落地打开后备箱,把它塞了进去,和几个黑色的工具箱、一个全尺寸备胎紧紧挤在一起。
她坐进副驾驶。
车里很干净,有淡淡的柠檬味清洁剂的味道,隐约还混杂着一种像是被阳光晒透后的干草气味,并不难闻。
他发动车子,引擎低沉地吼了一声,车辆平稳地驶出了服务区。
高速路两边的风景开始加速后退,农田、绿树、远山,被拉扯成模糊的色块。
她盯着窗外,一言不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又闷又疼。
他也没说话,只在中控台上点了两下,一首旋律很轻的乡村音乐流淌出来,舒缓的吉他声稍稍驱散了车内的紧绷。
她仰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城市的天际线在快速后退中扭曲消失,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半年前那个撕心裂肺的夜晚。
---(六个月前)“傅伽!
我们在一起都己经七年了!
你现在非要这样无理取闹吗?!”
伴随着他暴躁的低吼,是桌面物品被扫落的刺耳声响。
她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一个即将砸出去的花瓶,脚下传来刺痛,碎裂的玻璃划伤了脚面,鲜血正滋滋往外冒,她却浑然不觉。
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她才缓缓放下花瓶,手臂酸麻无力。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张曾让她觉得可以托付一生的脸,此刻写满了不耐,却没有半分愧疚。
“多久了?”
她侧过头,望向窗外。
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座他们曾共同描绘过无数未来蓝图的城市,此刻显得无比荒谬可笑。
她不禁嗤笑出声,笑声干涩而凄凉。
“大概……一年前。”
他语气有些慌乱,试图上前,“傅伽,你听我解释,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猛地回过头,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我丈夫每天加班到深夜!
我想的是他为了这个家辛苦奔波!
结果呢?!”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结果你是在别人的床上‘加班’!”
“是我***!
是我不对!”
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可是……可是我们之间呢?
傅伽你想想,我们多久没好好一起吃顿饭了?
多久没一起看场电影了?
你眼里只有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家务!
为了要孩子,逼我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补汤!
我回到家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我需要一点……所以?”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瞬间冻住,传来麻木的剧痛。
她捂着胸口,语气轻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所以……这是我的错了?
是我逼你出轨的?
陈浩,你怎么能……怎么能***到这个地步?!
是我拿刀逼着你撒谎说加班?
还是我绑着你去和她开房?!”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是我不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他急切地辩解,语无伦次,“我只是……只是觉得太压抑了,需要一点理解,一点平静……她……她只是愿意听我说说话……理解?
平静?
听你说话?”
她听着这令人作呕的解释,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笑,眼泪却流得更凶,“那你现在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你去找那个能给你‘理解’和‘平静’的人啊!
滚啊!”
“可我爱的还是你,爱这个家啊!
我跟她只是……只是暂时的!”
陈浩上前试图拉她的手,语气带着恳求,“傅伽,我们能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保证断干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傅伽猛地甩开他的手,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悲伤而剧烈颤抖,连带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抬手,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陈浩的脸上!
“重新开始?
陈浩,你在我心里划了那么深的一刀,然后告诉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看着你的脸,只会想到你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
你让我觉得恶心!”
“那你想怎么样?
离婚吗?”
陈浩捂着脸,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语气变得不耐烦,“你父母年纪大了,受得了***吗?
你从毕业就嫁给我,真离了婚,你怎么生活?
傅伽,生活不是童话,不是非黑即白!”
“对,生活不是童话!
所以你就选择了最脏、最烂的一种方式来解决你的‘疲惫’?”
傅伽的声音因绝望而冰冷,“陈浩,不是我要散了这个家,是你亲手把它打碎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窒息般沉重。
陈浩点燃一支烟,重重坐进椅子里。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但我真的不想离婚。”
傅伽看着他,七年的感情与时光在眼前飞速闪过。
她从毕业就嫁给他,多年的陪伴竟抵不过外人的片刻温存。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环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温暖,身心俱疲,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你不想离婚,不是因为你多爱我,多爱这个家……你只是不想承担离婚的代价,不想失去你现在拥有的舒适区。
陈浩,你最爱的一首都是你自己。”
“……随你怎么说!”
他闷声回应,别开了脸。
两人陷入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声响和墙上时钟冷漠的滴答声。
良久,傅伽首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周一上午,十一点。
带好证件,民政大厅见。”
她顿了顿,目光冷然扫过他瞬间抬起的脸:“资产对半分割。
我想,以你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成就和地位,应该不想因为离婚官司闹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吧?
按时到。”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在地,紧紧抱住自己,终于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