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杆一次次探入,又一次次徒劳地拔出,带出的只有粘稠的污物碎块和令人窒息的恶臭。
前方那堵厚重、粘腻、似乎吸纳了所有力道的淤塞之墙,顽固地横亘在黑暗里。
每一次的推进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前进一尺,仿佛就要耗去全身的力气。
马迪尔的手臂肌肉在剧烈地颤抖,酸痛感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疲惫不堪的肺腑,吸进去的全是冰冷的腐臭。
科洛德早己汗透重衣,汗水混合着污秽在他年轻的脸颊上冲出道道沟壑,他紧咬着下唇,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野兽般的闷哼。
“停!
科洛德!”
马迪尔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嘶哑,带着强行压抑的喘息。
他拄着木杆,身体微微摇晃,像一株即将被狂风吹折的老树。
“这样…不行…我们得…换个方向。”
他喘息着,艰难地将目光投向渠壁。
火把的光晕圈外,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般涌动着。
他强撑着,挪动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靴子在粘稠的血泥中艰难跋涉,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他沿着冰冷的石壁,一点点向侧面摸索,火把的光焰追随着他移动的脚步,在湿滑、覆盖着厚厚污垢的渠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斑。
“哥?
那边…更窄吧?”
科洛德疑惑地看着马迪尔偏离了主水道的中心,走向旁边一处明显凹进去的阴影。
那里的穹顶似乎更低矮,水流冲刷的痕迹在厚厚的污垢下几乎难以辨认。
马迪尔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火把和冰冷的石壁上。
他用粗糙的手指,近乎本能地摸索着那些被污垢覆盖的壁面纹理。
指尖传来的是滑腻和冰冷,但偶尔,在厚厚的污垢之下,似乎能触碰到一些极其微弱的、规则的凹凸起伏那绝非自然形成的岩石纹路。
他的心跳,在疲惫和绝望的泥沼中,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加快了几分。
“帮我…刮掉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急切,指着渠壁上一块凹陷处附近。
那里的污垢堆积得尤其厚重,如同凝固的黑色油脂。
科洛德虽然不解,还是顺从地拿起木杆,用包了皮革的钝头,小心翼翼地刮蹭着马迪尔所指的地方。
黑紫色的硬块簌簌落下。
随着污垢一点点剥离,火把的光芒终于捕捉到了被掩盖的东西。
不再是粗糙的花岗岩。
一片光滑、致密、呈现出厚重岁月感的深青色金属,在火光下显露出冰山一角。
金属表面布满了铜绿和暗沉的锈迹,但依然能看出其下精良的铸造工艺和一种古老而庄严的韵味。
“这是…”科洛德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他凑近了些,也学着马迪尔的样子,用手去触摸那片冰冷的金属。
触感坚硬、光滑,与周围粗糙的石壁截然不同。
马迪尔没有停下,他仿佛被某种力量驱动着,用木杆更用力地刮擦着金属周围的污垢。
更多的青铜显露出来。
一个巨大的、规则的轮廓在火光下渐渐清晰巨大、厚重的青铜门框!
它深深嵌入渠壁的石基中,门框表面覆盖着繁复而陌生的纹饰,古老、神秘,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沉重威严。
在门框中央,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由多重青铜环嵌套组成的轮盘状枢纽赫然在目!
轮盘中央,一个深深的、形状奇特的凹槽,如同一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这两个来自千年之后的闯入者。
“努门诺尔…”马迪尔的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
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过青铜轮盘上那些被污垢半掩的纹路那是星辰,是升起的太阳,是早己沉没于波涛之下的西方故土的印记!
是传说中建造了米那斯提力斯和奥斯吉力亚斯的先民的徽记!
“奥斯吉力亚斯…古闸!”
科洛德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扇在污秽和黑暗中沉寂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庞然大物。
“古闸?
奥斯吉力亚斯时期的?
那…那得有多老了?
它…它还能用吗?”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在空旷的渠洞中激起一串短促的回音。
“不知道…”马迪尔的目光死死锁住轮盘中央那个深邃的凹槽,眼神锐利如鹰隼,反复扫视着那奇特的结构。
那凹槽的形状异常复杂,绝非普通钥匙孔。
他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被污垢覆盖的地面和墙壁,火把的光圈随之移动。
“找!
就在这附近!”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种近乎首觉的笃定,“找一样东西!
形状…跟这个凹槽吻合的!”
科洛德被哥哥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有些发懵,但还是下意识地跟着火光,开始在脚下粘稠的污物和旁边渠壁的污垢层里搜寻。
他学着马迪尔的样子,用木杆探拨,用脚小心地趟开粘稠的表层。
时间在紧张的搜寻中流逝。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青铜门框上,瞬间凝成微小的冰珠。
就在马迪尔自己都开始动摇,怀疑那是否只是某种早己遗失的启动部件时“哥!”
科洛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几乎是半跪在粘稠冰冷的污物里,从一片被木杆拨开的、相对松软的血泥下,猛地拔出了一件东西!
那东西被厚厚的黑紫色污垢包裹着,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只隐约透出金属的沉重感。
它很长,足有半条手臂长短,一端似乎是某种复杂的榫卯结构,另一端则是一个极其粗大的握柄,握柄顶端似乎还镶嵌着什么。
马迪尔一个箭步冲过去,接过那沉甸甸的物件。
入手冰凉,分量惊人。
他毫不犹豫地将它拿到火把下,用袖子疯狂地擦拭着握柄顶端厚厚的污垢。
一下,两下…暗红的污垢下,冰冷的银光顽强地透了出来!
随着污垢被抹去,一个清晰的纹章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七颗星辰环绕着一株圣白树的图案!
“七…七星的钥匙…”马迪尔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干涩而激动。
他认得这个纹章!
这是刚铎历代王室的徽记!
这柄钥匙,正是开启眼前这扇失落之门的唯一凭证!
它竟然没有被岁月或战乱彻底掩埋,而是在这污秽的地底深处,等待着被重新发现!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投向那巨大轮盘中央深邃的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赫然与他手中钥匙前端的复杂榫卯完美契合!
“找到了!”
马迪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几乎是扑到了那巨大的青铜轮盘前。
历经千年,这古老的造物如同沉睡的巨人,每一寸青铜都透着穿越时光的冰冷与沉重。
轮盘中央那深邃的凹槽,此刻在火把摇曳的光芒下,如同星辰之间的裂隙,沉默地召唤着属于它的星辰。
马迪尔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双手紧握住那七星钥匙粗大的银柄,触感冰凉刺骨,却奇异地传递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力量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钥匙前端那复杂无比的榫卯结构,对准轮盘上的凹槽。
“哥…等等!”
科洛德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阻止,但指尖停在半空。
“这…这东西多久没动过了?
我们…我们不知道它通向哪里,后面是什么…”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脚下粘稠冰冷的血泥,扫过渠壁上覆盖的污垢,扫过那些半陷在污物中的破碎刀剑,“万一…万一后面是空的,或者…或者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马迪尔的动作顿住了。
他何尝不知弟弟的担忧?
千年时光足以让最坚固的机械锈死,足以让任何通道坍塌堵塞,也足以孕育出未知的恐怖。
钥匙在手中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沉甸甸的责任。
他闭上眼,似乎在倾听。
除了他和科洛德粗重的喘息,除了火把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只有那永恒不变的、如同大地腐烂肠胃蠕动般的“咕嘟…咕嘟…”声。
但在那无边的死寂和污秽之下,他仿佛真的捕捉到了什么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执拗的震动,如同沉睡巨兽缓慢的心跳,透过冰冷的青铜轮盘,透过他紧握钥匙的掌心,微弱地传来。
那微弱的震动,是水!
是奔流不息的安都因河的力量!
尽管被重重污秽阻隔,它依然在另一端奔涌咆哮!
“没有万一,科洛德。”
马迪尔睁开眼,眼神在摇曳的火光中锐利如鹰,所有的犹豫和疲惫仿佛被那微弱的水流脉动瞬间驱散,“我们脚下,堵着的是死亡。
这后面…”他用力攥紧了钥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是活水!
是刚铎的命!”
不再有半分迟疑。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钥匙狠狠推入轮盘中央的凹槽!
“咔哒!”
一声清脆、响亮、仿佛能穿透千年时光的金属咬合声骤然响起,在这死寂的黑暗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开!
那声音如此清晰,带着一种沉睡之物被骤然惊醒的震颤感。
钥匙的前端,那繁复无比的榫卯,与轮盘内部的机关完美契合。
巨大的青铜轮盘,在沉寂了不知多少个世纪之后,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悠长的叹息。
轮盘上覆盖的厚重铜绿和污垢簌簌掉落,仿佛巨人抖落了身上的尘埃。
“成了!”
马迪尔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双手紧紧握住那粗大的银质握柄,腰背猛地沉下,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
肩膀的旧伤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口中发出一声沉闷如野兽的咆哮,将全身的重量和积蓄了半生的力气,都灌注到那双紧握钥匙的手臂上!
“给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