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种低语,绝境微光
风声、马匹不安的响鼻声、追兵们粗重的呼吸声,都模糊地退到了极远的地方。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那凶神恶煞的头领,此刻正像最卑微的奴仆般,五体投地跪在滚烫的沙地上,对着一个不到他膝盖高的小女孩,发出近乎崩溃的哀鸣。
十七公主?
殡天?
这两个词在我空洞的脑海里碰撞,溅不起丝毫理解的浪花,只留下彻骨的冰寒和更深的迷茫。
我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身前那小小的、温热的身躯更紧地圈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是汹涌暗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小囡囡——或许该称她为“十七公主”?
——似乎对头领的恐惧毫无所觉,甚至有些不满他挡住了去看那汪清泉的视线。
她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咿呀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着那口仍在汩汩冒水的枯井,仰头看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写着清晰的渴望:“娘亲,水水……”奶声奶气的呼唤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动了我僵滞的思维。
水!
食物!
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灰烬里蹦出的火星,瞬间灼痛了我的神经。
我猛地抬头,目光掠过跪伏不起的头领,扫向那些惊疑不定、手足无措的骑兵。
他们的刀还握在手里,眼神里交织着对头领异常举动的困惑、对眼前超常景象的恐惧,以及残存的、未曾消散的杀意。
不能等!
等他们回过神来,或者等这个头领从极致的恐惧中清醒,我和这孩子立刻就会变成真正的尸体!
我的喉咙干涩得发痛,尝试发声,却只挤出几声破碎嘶哑的嗬嗬声。
我狠狠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尽可能显得镇定,尽管它颤抖得如同风中之烛。
“水……”我盯着那头领盔缨下的发顶,“还有吃的。”
跪伏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
周遭的骑兵们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目光投向他们的头领,又惊疑地看看我怀中的孩子。
空气再次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这凝滞的压力,小嘴一扁,黑亮的大眼睛里迅速蓄起水汽,眼看就要哭出来。
就在这哭声将起未起之际,那跪地的头领像是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抬起头,脸上己无人色,冷汗混着沙粒从他额角滚落。
他几乎是嘶吼着下令,声音因为过度惊惧而完全变了调:“快!
水囊!
干粮!
快给她!”
命令下得突兀又急迫,带着不容置疑的惊惶。
离得最近的一个骑兵下意识地执行,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和干粮袋,犹豫着上前几步,远远扔到我面前的沙地上,仿佛靠近我们是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
清水从牛皮囊口渗出少许,立刻在沙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干硬的饼子散发着食物最原始的诱惑香气。
渴饿到了极致,身体反而生出一种虚脱般的冷静。
我没有立刻扑上去,目光依旧锁死那头领,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打开我的脚镣。”
这一次,头领的犹豫更明显了。
他抬起眼,目光极其复杂地快速扫过我,又像是被火燎到般迅速垂下,最终,那视线定格在我怀中的孩子身上,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近乎迷信的恐惧。
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开锁!”
一个骑兵下马,拿着工具,戒备而迅速地撬开了我脚踝上那副折磨了我千里之路的沉重镣铐。
铁环脱落的那一刻,骤然松快的感觉让我险些站立不稳。
几乎在脚镣落地发出闷响的同时,我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水囊和干粮,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搂着举世最珍贵的宝藏。
然后,我抱着孩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尽可能拉开与那些骑兵的距离。
清冽的泉水涌入喉咙的瞬间,我几乎哭出来。
那滋味,胜过世间一切琼浆玉液。
我小心地喂怀中的孩子喝了几口,她贪婪地小口啜吸着,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一点近乎愉悦的神色。
我们就站在那片刚刚诞生的、散发着谷物清香的奇异禾苗旁,站在那口仍在涌出清泉的枯井旁,站在那沙丘下熠熠生辉的珍宝堆前,与一群全副武装却惊骇欲绝的追兵,形成了诡异无比的对峙。
短暂的补水缓解了喉咙的灼痛,但头脑依旧混乱如麻。
我低头看着怀里这个蹭着我衣襟、对周围剑拔弩张气氛毫无所觉的小家伙。
公主?
她怎么会是公主?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绝地?
那让枯井涌泉、让裂土生金的力量……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翻腾,却找不到答案。
我只能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和体温,这是此刻唯一确凿的真实。
那头领依旧跪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身后的骑兵们窃窃私语,不安地交换着眼神。
“……头儿?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孩子……十七公主不是早就……妖、妖术吗?!”
恐惧像瘟疫在小小的队伍里蔓延。
头领猛地抬头,厉声喝止了手下的骚动:“都闭嘴!”
他的声音依旧发颤,却强行压下了惊惶,眼神深处挣扎着某种决断。
他再次看向我,或者说,是看向我怀里的孩子,声音压抑而嘶哑:“你们……跟我走。”
这不是商量,更像是某种被迫的选择。
我心头一紧,抱紧孩子,警惕地盯着他。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戒备,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解释:“……不能让你们死在这里……尤其是……她……不行……”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孩子,那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混杂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诞的敬畏。
“魔种……”我似乎听到他极轻地、梦呓般吐出了这两个字,随即猛地闭嘴,脸色更加难看。
魔种?
那又是什么?
还不等我细想,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踉跄。
他不再看我,转向手下,声音恢复了部分属于军官的冷硬,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收拾东西,立刻出发!
此地不宜久留!”
“头儿,去哪?”
有骑兵问。
头领——我现在听到有人称呼他“赫连大人”——目光扫过茫茫沙海,最后落在我和孩子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语气强硬地终结了疑问,翻身上马,指向一个方向,“那边。
走!”
命令己下,骑兵们虽满腹疑窦,却不敢违抗,纷纷上马。
赫连铁勒马转向我,扔过来一件破旧的斗篷,声音硬邦邦的:“裹上她,跟上。
别想耍花样。”
我默默捡起斗篷,将怀中的孩子仔细裹好,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她似乎有些困倦,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依赖地往我怀里缩了缩。
我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马队后面。
赫连铁故意放慢了马速,两名骑兵跟在我身后,名义上是护卫,实则是监视。
黄沙依旧灼热,前途依旧未卜。
追兵变成了暂时的“护卫”,死亡的威胁似乎暂时褪去,却换成了更令人不安的迷雾。
我搂紧了怀里温热的小身体,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沉甸甸地压满了新的疑问和更深的警惕。
赫连铁那恐惧的眼神,那声模糊的“魔种”,还有他不得不保护我们的诡异态度……这一切都指向怀中小家伙那离奇的身份和力量。
这力量是福是祸?
这暂时的安全,又能持续多久?
我不知道。
我只能握紧手中那半块干粮,跟着马蹄印,一步一步,走向沙海深处,走向吉凶未卜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