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的苦味尚未完全褪去,一缕后知后觉的寒意在她心底游走。
她咬住嘴唇,压下那缠绵而突兀的恍然,试图在陌生的世界中寻到一点立足之地。
几步之外,那名端着药碗的小侍女站定,身形欠安地低垂下头。
青丝尚湿,衣角带着微褶,似是在深夜里匆忙起身。
“姑娘,药快凉了。”
侍女的声音极轻,几乎被细雨吞没。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碗递过来,眉目间写尽惴惴不安。
沈清珏接过药碗,眸光一闪,指腹贴上粗瓷的外壁。
就在手指碰触药碗时,一股陌生的感觉突兀袭来,如同水纹荡漾——她会嫌弃我吗?
怕这药有奇怪味道……只要姑娘不赶我走,我就算赔上一身皮肉也认了……那些念头不属于沈清珏,却分明在脑海倒影浮现。
她心跳骤然加快,霎那间几乎忘了如何呼吸。
药汤苦涩,入口却多了未知的温度。
她掩下慌乱,悄然抬眸打量侍女。
少女面容苍白,衣袖泛黄,神情唯唯诺诺。
“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珏试探着开口,声音温软,带着几分现代人的克制和沉稳。
侍女急匆匆低头,“回、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叫秋荷。”
她今日怎么变得不同了?
昨儿还眼神冷冷,莫非是真发了病?
沈清珏感受到脑中的杂音更清晰了些。
不属于自己的忧惧与疑虑纠缠其中,她试着屏蔽这些杂念,努力保持镇定。
稍作沉默,她故意将药碗搁下,柔声道:“你衣服湿了,可是外头雨大?”
秋荷一愣,随即怔在原地,眼底闪过一缕警醒。
她怎么注意到我的衣服……我明明进门前己用手帕遮了……难道她看出我偷听了主院的动静?
沈清珏没再言语,却从秋荷的心念间捕捉到玄机。
心头一动,她不动声色地转向架上的铜镜,假装端详脸色。
“秋荷,刚才主院可有什么动静?”
她抬手理了理鬓发,淡淡道出一句试探。
秋荷肩头一颤,立刻垂下眼睑。
“回姑娘,今宫里传来些消息,说大夫人叫人查院子里的绿衣丫鬟。”
她声音微颤,一只手紧扣在袖口。
这事她不会知道吧?
若是让她误会我在主院背后漏了机密,可就糟了……沈清珏脑中的杂音裹着恐惧与希冀。
她却不露声色,只柔声一笑。
“院子里人心浮动,许多事不可轻信。
秋荷,你跟着我不必害怕。”
她放缓语调,刻意表现出一丝宽慰之意。
秋荷抬眼,眸色中多了几分信赖,又很快被迟疑的怯意掩盖。
她今日为何如此温和?
难道真肯护我?
沈清珏收回目光,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却暗自惊诧——她发现自己能“听”到别人心中所思所想,且比最初更为分明。
她努力细细分辨,那些碎片的念头并不由她控制,而是伴随触碰、注视、对话而来。
她不知这能力是福是祸,但身处权门庶女的位置,每一丝机敏都是生存利器。
她沉默地做出决定:在这古代场域里,任何异常都可能成为致命弱点,她绝不能轻易示人。
“秋荷,今后你若有难处,明说便是。
信我无妨。”
她用心去体会对方的恐惧和渴望,话语自然带出一抹温情。
侍女一愣,扑通跪下,眼里满是潮湿的光。
“姑娘待奴婢好,奴婢誓死效忠!”
我愿跟着她,再苦再累也不怕,只盼她别像旁人一般翻脸无情……沈清珏轻轻扶起秋荷,指尖温凉。
她试着收敛心术,努力不去过多窥看侍女心中更深的伤痕。
她想,这便是权力的一隅:能知人心,便能掌控命运。
而与此同时,也多了一份自身的包袱。
夜色渐深,外头雨丝飘斜,沈清珏起身向窗前走去。
院墙高巍,遥遥能见主院灯火斑驳。
她品味着脑海中的心语碎片,暗自琢磨这读心之能的来龙去脉,也在思量如何真正利用它以自保——而非单为满足片刻好奇。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院门被轻轻推开,沈明晖的身影映入室内。
他身披墨色长袍,眼底波澜不惊。
眸光落在沈清珏身上,带着一丝疑虑的审视。
秋荷见状,立刻躬身退至一旁。
沈明晖侧头,声音温雅却透着审慎:“清珏,母亲让人传话,让你明日随我去祠堂祭祖。”
沈清珏不动声色,垂眸应道:“兄长放心,我自会准备。”
她静静对视沈明晖,尝试捕捉他的心念,却意外发现他的内心远比秋荷复杂。
杂音如潮,难以理清头绪,只隐约辨出利害得失与家族荣辱的念响。
她骤变之后,变得异常安静……今晨主院议事,她未被点名,却不可大意……若她真有异状,可是祸肆家门……沈清珏微微一笑,心底却升起新一层戒备。
“今晚雨重,兄长还未用膳?”
她轻声问道。
沈明晖不置可否,目光淡淡,有意无意扫过秋荷。
“母亲说,近日府中诸事紧要,不许你随意出门。
你可明白?”
沈清珏点头,心口微沉。
她捕捉着沈明晖心中的些许疑虑与警惕,明白自己要在家族内部生存,少不得步步为营。
她试探性地问:“兄长可曾有烦心事?”
沈明晖略一颔首,声音平缓,但眸光深不可测。
“你只需安分,无须理会旁事。”
他转身欲走,又似乎有意逗留。
沈清珏能感受到他的深意,也在猜测背后隐情。
她收敛心神,未再强行窥视,只把心术藏于暗处,用最温婉的姿态应对。
门扉合上,秋荷探头看向沈清珏,神情忧惧。
“姑娘,沈公子刚才是不是不太高兴?”
沈清珏敛袂坐下,轻声道:“无妨,只是家中事多,叫人烦忧罢了。”
她己熟练地将读心的能力转化为心机与策略,不再被初时的震惊所困。
此时,苍黄灯光下,秋荷小心斟茶,动作仔细、分寸得当。
沈清珏透过茶雾,望向沉沉夜幕,心中暗生决断。
今夜过后,她要在家族风雨里存身,更要在权谋激流中自保。
而手中的“心术”,己不再是魔障,而化作锋利的盾刃。
……翌日清晨,相府祠堂外,细雨未歇。
廊下几名侍女低声窃语,沈清珏穿素色袍裙,秋荷谨慎随身。
祭祖仪式庄重肃穆,沈明晖与诸长辈一一入座。
沈清珏俯身行礼,内心寂静如水。
她余光瞥见旁侧一名年长侍女,神情狭促,步履蹒跚。
那侍女为沈家老嬷,掌着祠堂杂事。
沈清珏留意她脸色苍白,动作异常。
刚要行礼,忽听一声轻哼,那嬷嬷捂着胸口,身形晃动。
众人一怔,有人急忙趋近,祭祖仪式顿时杂乱。
沈清珏本能上前搀扶,那嬷嬷手中铜簪落地,眸光痛苦。
她心一动,主动触及嬷嬷的手腕——这药喝得不对劲,昨夜有人在点心里下了东西……若再迟一点,只怕招祸上门……沈清珏心跳加速,立刻判断出嬷嬷是遭人暗害。
她强掩震惊,镇定开口:“快去端来温水,再叫府医进来!”
秋荷反应敏捷,立刻依言而行。
沈明晖侧目凝视沈清珏,眸中疑色加深。
府医匆忙赶到,翻查药方后脸色骤变。
“嬷嬷是中了慢性药毒,须即刻催吐、换药!”
府医一言惊醒众人。
沈清珏心头一凛,将嬷嬷扶稳,按府医指令行事。
她察觉身后有几道阴冷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分明来自主院几位妇人。
她怎么知道?
明明没人敢碰那些药碗……难不成有内鬼……身边各色心思纷乱涌现,她极力收敛自己,装作毫无所觉。
沈明晖静静立在沈清珏身旁,低声问:“你如何察觉?”
沈清珏神色如常,不动声色。
“只是见嬷嬷神色异常,想着或许与昨夜点心有关。”
沈明晖点头,心中翻涌思绪。
沈清珏识得他内心的疑惑与隐忧,心中微叹——想在这家族立足,果然不能只靠善良。
祭祖仪式最终恢复秩序,嬷嬷被妥善照料,府内暗流涌动。
回廊之上,沈清珏与秋荷缓步而行。
雨水顺着青瓦淌下,整个相府仿佛被浸润在一层幽冷雾气之中。
秋荷低声道:“姑娘,今日多亏了你,嬷嬷才保住了命。”
沈清珏垂眸,缓缓道:“秋荷,今后凡事不可随意吐露,要学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你我处境不易,须共勉自保。”
秋荷点头,愈发认真。
姑娘厉害,一定能护我安稳……只要她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沈清珏望向府中深处,心头升起一股从容。
她渐渐明白,窥心之术虽为隐秘利器,却也教她首面世事冷暖。
她低声对秋荷道:“世事难料,唯有自己牢牢记住底线,才不负此生。”
秋荷轻轻颔首,隔着雨雾,眼中己无先前的惧怕,只剩一分安定。
廊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清珏袖间藏着锋芒,脚步却愈发沉稳。
她在家族风雨中初试心术,也在局势暗潮中悄然播下自救与博弈的种子。
明日朝堂将有新变,沈清珏心知,每一个选择,都是一次自我的试炼。
而她己做好迎接风暴的准备。
灯火在深宅处摇曳,映照出少女温婉而坚定的侧影。
恰如浮世一隅,江山尚远,人心己在暗处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