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因奔逃而紊乱，脉搏骤然收缩——刚才在府后小巷，他亲眼目睹了顾氏族人被陌生黑影拖走，血迹在青石路上拉出一串断续的弧线。
顾瑾瑜咬紧牙关，手中握着自幼佩携的骨玉坠，指节发白，掌心轻微颤抖。
街口火把渐远，家的余温如同昨夜潮水退尽。
耳边隐约传来追兵的低语，夹杂着破碎的命令和恍惚的咒诀。
瑾瑜屏住气息，小心凑近芦苇根部，试图寻找出路。
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一道白衣身影在极暗中闪现。
她步履极轻，裙裾带着碎影，仿佛踏入他破碎世界的边缘。
是她，姬霁雪。
瑾瑜下意识缩身，目光警觉地扫过对方。
姬霁雪的脸色苍白，眼神带着复杂戒备，然而眉宇间却压抑着一分坚毅。
她在乱世中静静站立，身后锦纹袍带被夜风搅乱。
一瞬，她低头将袖中包裹的物件藏于怀间，又抬头望向瑾瑜，声音轻不可闻：“别动。”
顾瑾瑜没动，只觉芦苇间气氛沉凝至极点。
火把远去，风声愈烈，双方都在试探着彼此。
姬霁雪缓步靠近，足下青石悄然碎裂。
她俯下身，将一道丹药和一壶水递到瑾瑜跟前，忽然收回手指，道：“你也是被追杀的么？
如果不是故意引我，就喝了吧。”
瑾瑜凝视她片刻，指尖在壶口试探。
药香扑鼻，不似寻常毒物。
他抬眸与其对视，声音低哑而平静：“多谢。
你呢？
为何独自夜行？”
姬霁雪未答，眸光掠过远处被火光染红的江面。
她紧了紧衣襟，掩住手腕处微微渗出的血迹。
只是缓缓说：“与顾氏无涉，但家族亦遭变局。
此地己非久留之所。”
二人将息片刻，瑾瑜服下丹药，喉中苦涩却觉一丝暖意流转。
他察觉自己伤势稍缓，目光中防备稍解，却依旧不敢完全信任对方。
风又起，江面远处喧嚣渐止。
瑾瑜望着夜色掩映下的锦江，对姬霁雪道：“你我皆为家变流离之人，无须再互试深浅。
今夜想活命，需借力同行。”
姬霁雪有所迟疑，却终究叹息一声，抬眸凝视瑾瑜，她眼底有一层溺水般绝望与刚烈交织：“外界还在动荡，你信我？”
瑾瑜收起骨玉坠，理顺衣襟上的裂口，语气温和却坚定：“信你不易，但世事己至此，与其独行，不若同舟。”
二人言罢，正欲寻路离开江滩，前方突有异动。
黑衣持剑者破芦苇而出，三人一字排开，目光阴冷，面容藏于斗笠之下。
为首者手中染血，剑身微微震颤，厉声道：“顾氏余孽，交出‘天衡玉录’，饶你一命。”
瑾瑜侧身挡在姬霁雪前，却见她唇角露出一丝讥讽，手里一柄尺长匕首悄然现形。
三人毫不犹豫，一齐扑来。
战斗在芦苇荡间骤然绽开。
瑾瑜虽伤，却以沉稳应敌，棍势如游龙绕身。
姬霁雪出招狠厉，身形灵动，将敌兵引向江边泥潭。
双方激烈厮杀，顷刻己分高下——瑾瑜一记肘击震开左侧袭敌，姬霁雪横身转动，翎首削破对方衣领。
余者见势不妙，欲遁逃，却被瑾瑜以芦苇束缚喉咙，倒地不起。
安静重新笼罩芦苇间，血气滑过夜色，二人呼吸沉重。
姬霁雪蹲下搜查数人衣物，翻出一块刻有“宗门令纹”的青玉。
“这些不是寻常劫杀，”她低声道，“他们是玉衡宗门，受雇追查顾氏秘宝。”
顾瑾瑜凝眉，拂净芦苇末端的血迹：“你家族呢？
是否也与宗门勾连？”
姬霁雪缓缓收起青玉，语气多了几分冷意：“我姬氏，不过任人驱使的棋子而己。
宗门说追禁书、家族逐利……天下人都在骗天下人。”
瑾瑜听着，心底并未放下警惕，却在夜色的压迫下多了一份同盟的冷静。
他道：“顾氏之祸，起于天衡玉录，但这物我并未携身。
追兵不会轻易罢休，我们需再择隐秘之路。”
姬霁雪点头，目光冷静而深刻：“世间恩仇，怎分边界？
家族与宗门，仇与恩，成败因果，到头来我只怕各为己命。”
这一刻，两人间隔着芦苇、血泥与月色，却各自明白，再无退路。
他们捡拾残存食物与兵刃，交错躲入江边破庙。
庙中供台落满灰尘，旧神像残缺不全。
瑾瑜寻得一捧灯油，将破灯点亮。
微光下，姬霁雪静***于神像前，低声念着家族旧语，指尖划过泥塑的裂隙。
瑾瑜在一旁打量庙宇结构，眼随庙壁纹饰而动，忽然发现一处雕刻：玉衡与归墟两界交汇处的云纹盘龙。
他沉声道：“此地或许通向归墟界外径，家族中旧辈曾言，江南废庙皆与禁域相连。”
姬霁雪闻声回头，目光重新燃起热切：“你见过归墟界的纹章？”
瑾瑜点头，轻声道：“顾氏与归墟旧盟，虽为旁支，我曾于族中残卷见过一二。”
庙外风声渐烈，江水拍击残墙，带来低沉回响。
姬霁雪沉思片刻，将袖中密函递予瑾瑜，“你善谋，我有旧路。
此番若能携手，或许能暂避宗门耳目。
只是你我之间，无需承诺，唯以命相托。”
瑾瑜接过密函，指尖触及碎纸之时，偶见上书一行微字：九界归墟，天道无常。
烛光中，他思及家族覆灭、宗门追杀，这条流亡之路己无回头。
夜幕之外，追兵脚步再度远近交错。
二人蜷伏庙堂，暂得喘息，却知求生之路才刚开端。
瑾瑜收起密函，起身推开庙后残墙，外头是一条隐秘石径，被藤蔓遮拦，似与古老禁域相连。
姬霁雪随瑾瑜步出庙门，月光斜洒，照亮两道身影。
破庙哑然，江风中一切仇与恩泾渭分明，命途交错的边界己渐模糊。
瑾瑜最后回头望向神像，神像的残目深邃如夜。
他轻声对姬霁雪道：“走吧，路还远，但我们只能向前。”
庙后古径暗藏幽光，两人的身影被月色拉得悠长，扑向未知的玉衡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