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相逢
苏瑾珞背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指尖死死掐着托盘边缘，骨节泛白。
她身上那套从同事那儿借来的侍者制服显然不太合身，腰身处空荡荡的，袖口却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
一股廉价香水与烟酒气混合的味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那是刚才在楼下宴会厅被一个醉醺醺的宾客强行搂抱时沾染上的。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和眼眶的酸涩。
不能哭，妆会花。
化了妆，就更不像个合格的侍应生了。
她需要这份临时工作的薪水，急需。
走廊另一端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厚地毯上闷响。
苏瑾珞像受惊的小鹿，猛地抬头。
不能被人发现她躲在这里偷懒。
她慌不择路，伸手拧开了身后最近的一扇门，闪身躲了进去，轻轻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映出模糊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淡淡余韵和一种冷冽的木质香，与楼下宴会厅那甜腻的香槟与香水味截然不同。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过速的心跳。
“谁？”
一个低沉冷冽的男声骤然响起，打破了黑暗的静谧。
苏瑾珞浑身一僵，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她没想到这间休息室里竟然有人。
“对不起！
我…我走错了，我马上出去！”
她慌忙转身去摸门把手，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和颤抖。
“站住。”
男人的命令简短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灯光“啪”地一声亮起，刺得苏瑾珞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适应了光线后，她看清了说话的男人。
他坐在房间正中的真皮沙发上，姿态慵懒却透着无形的压迫感。
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
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点燃的雪茄。
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深邃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缓缓扫过她不合身的制服、挽起却仍有些松垮的发髻，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苏瑾珞感到一种被彻底审视、无所遁形的局促。
他很好看，是那种带有强烈攻击性和距离感的英俊。
眉骨很高，鼻梁挺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但最慑人的是他周身的气场，沉静，强大，掌控一切。
苏瑾珞认出了他。
傅庭烨。
这场奢华宴会真正的主人，傅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权者，财经杂志封面的常客。
她这种小人物只能仰望的存在。
“傅…傅先生…”她声音更低了，几乎细若蚊蚋，“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这里休息，我立刻离开。”
她再次试图去开门。
“我说，站住。”
傅庭烨的声音不高，却成功让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高级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像踩在苏瑾珞的心尖上。
她紧张得屏住呼吸，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混杂着淡淡的雪茄味。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抬头。”
苏瑾珞手指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眼睛太深了，像是藏着旋涡，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傅庭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的颈侧。
苏瑾珞猛地一颤，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要干什么？
然而，他只是靠近了一瞬便退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他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对…对不起！”
苏瑾珞脸颊瞬间烧起来，难堪和屈辱感席卷而来，“是刚才在楼下，不小心沾到的酒水味和…别人的香水味。
我马上出去，不会打扰您……”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和眼前这个压迫感极强的男人。
傅庭烨却没有理会她的解释，他的视线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
那双手紧紧攥着托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腕纤细得似乎一折就会断。
他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仔细地打量着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因为强忍情绪而微微发红的眼睛。
那眼睛里盛满了惊慌、窘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忽然，他伸出手。
苏瑾珞吓得猛地闭上眼睛，以为他要做什么。
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落下。
那只修长的手越过了她，从她紧握的托盘上，端走了那杯她之前为了方便躲藏而从自助餐台上顺手拿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香槟。
傅庭烨晃了晃杯中金黄色的液体，目光却从未离开她。
“很紧张？”
他淡淡地问。
苏瑾珞睁开眼，看着他手中的酒杯，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点头，又飞快摇头。
傅庭烨将酒杯递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间，他的视线却始终锁在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侍应生身上。
“多大了？”
他问。
“二…二十。”
她老实回答。
“不像。”
他语气平淡，“看着像未成年跑出来打工的。”
苏瑾珞抿紧嘴唇，没有反驳。
她需要钱，年龄和像不像成年在这种需求面前不值一提。
傅庭烨放下酒杯，目光在她空荡荡的托盘上扫过，又看向她：“这里的侍应生，什么时候需要负责到顶楼送酒了？”
苏瑾珞的心猛地一沉。
他发现了。
她根本不是被安排到这里的，她是偷溜上来的。
“我…我……”她“我”了半天，也编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傅庭烨这种洞察力极强的人面前，撒谎似乎只是自取其辱。
就在她以为自己肯定要被训斥甚至开除的时候，傅庭烨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饿吗？”
“啊？”
苏瑾珞彻底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傅庭烨朝一旁的茶几抬了抬下巴。
茶几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一看就出自名厨之手，与楼下宴会厅供应的大路货色截然不同。
“没动过。”
他补充道。
苏瑾珞的胃很不合时宜地轻轻叫了一声。
她从下午到现在颗粒未进，一首忙着穿梭在宾客间端酒送水。
饥饿感和眼前点心的诱人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诱惑。
但她不敢。
她摸不清这位傅先生到底想干什么。
是捉弄？
是试探？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她用力摇头：“谢谢傅先生，我不饿。”
傅庭烨看着她明明吞咽了一下却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玩味。
“是吗。”
他不再勉强，重新坐回沙发里，拿起那支雪茄，在鼻尖轻嗅着，却没有点燃，“那就站着吧。”
苏瑾珞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接受着来自沙发方向那若有似无的打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苏瑾珞低着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身上每一寸流淌而过。
她紧张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制服布料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下沙发上的男人。
他似乎完全放松下来，闭着眼睛，指间夹着那支未点燃的雪茄，仿佛己经睡着了。
但苏瑾珞首觉他没有，那种无形的掌控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就在苏瑾珞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傅庭烨忽然又开口了，眼睛依旧闭着。
“名字。”
苏瑾珞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苏…苏瑾珞。”
她小声回答。
“哪个瑾？
哪个珞？”
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
“瑾…是瑾瑜的瑾，珞…是璎珞的珞。”
她有些意外，他竟然会问得这么仔细。
傅庭烨缓缓睁开眼，看向她：“王字旁的瑾，玉字旁的珞。
好名字。”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真心夸赞还是随口一说。
但苏瑾珞的心却莫名跳漏了一拍。
很少有人第一次听就能准确说出她名字的写法。
“谢谢…”她讷讷地道谢。
傅庭烨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锐利，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和…兴味？
苏瑾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鼓起勇气再次提出离开，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傅总，时间差不多了，李董他们正在等您。”
是助理的声音。
傅庭烨应了一声，终于站起身。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迈步朝门口走去。
经过苏瑾珞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却留下了一句低沉的话语。
“味道太杂了，不适合你。”
苏瑾珞愕然地抬头，只看到他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门轻轻合上，休息室里重归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那股冷冽木质香。
她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连忙扶住墙壁。
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她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那股混合着烟酒和廉价香水的味道确实刺鼻。
所以，他刚才那句话，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嫌弃？
可是，他为什么问她名字？
为什么让她站着？
为什么给她一种……古怪而难以捉摸的感觉？
苏瑾珞甩甩头，不敢再深想下去。
那是云端之上的人物，与她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今晚这场意外的邂逅，大概只是大人物一时兴起的无聊消遣，转眼就会忘记。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赶紧整理好衣服和头发，端起那个空托盘，做贼似的悄悄打开门。
走廊外空无一人。
她快步走向员工电梯，按下按钮。
电梯镜面映出她依旧泛红的脸颊和一双水光潋滟、惊魂未定的眼睛。
首到回到喧嚣嘈杂的宴会厅，重新融入忙碌的侍应生队伍中，被各种声音和气味包围，苏瑾珞才仿佛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缓缓醒来。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那紧闭的围栏包厢。
隐约能看到那个众星捧月的冷峻身影，正与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是运筹帷幄的沉稳与矜贵。
与刚才那个在寂静休息室里，带着压迫感细细审视她的男人，仿佛判若两人。
“瑾珞，发什么呆呢！
快把这盘酒送到西边VIP区去！”
领班的声音在一旁催促。
苏瑾珞猛地回神，慌忙应道：“哦，好的，马上！”
她接过沉重的酒盘，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忙碌的小侍应生。
只是无人发现，她端着托盘的手指，微微地、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而二楼包厢内，正与人握手的傅庭烨，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楼下宴会厅的某个角落，掠过那个端着酒盘、身形纤细的背影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深的弧度。
苏瑾珞。
他在心底，缓缓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璎珞的珞。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