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不大，却绵密得恼人，淅淅沥沥，无休无止，敲打着藏法阁腐朽的窗棂和瓦顶。
阁内愈发阴冷，空气中能拧出水来，混合着旧纸霉烂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凌昭添了件磨得发白的旧衣，依旧觉得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她点起油灯，昏黄的光圈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周遭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深黯。
这几日，阁内一角开始渗水，滴滴答答，落在她放置接水的破陶碗里，声音单调而固执，折磨着人的神经。
她己将附近的书架稍稍挪开，免得那些本就脆弱的故纸再受糟践。
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第西日夜里，雨势骤然加大。
狂风呼啸，卷着雨点砸在门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
整座藏法阁在风雨中***，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凌昭被惊醒，拥着薄衾坐起，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夜幕，瞬间照亮屋内堆积如山的书卷轮廓，如同幢幢鬼影。
紧跟着，滚雷炸响，震得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闷响，并非来自天际，而是源于阁楼东南角！
尘土混杂着湿木腐烂的气味猛地弥漫开来。
凌昭心下一沉，立刻披衣起身，提起油灯，快步走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光线所及，只见靠近后墙的一排书架歪斜欲倒，地面狼藉一片——雨水长期侵蚀，终于泡垮了本就年久失修的墙角，坍下了一大片泥砖和碎木，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窟窿。
冷风夹着雨丝立刻倒灌进来，吹得她手中灯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她静静站了片刻，看着那破洞外狂风暴雨的漆黑夜晚，叹了口气。
明日，又有的忙了。
这一夜再无安宁。
天刚蒙蒙亮，雨势稍歇，只剩下断续的雨滴从屋檐坠落。
凌昭便开始了清理。
坍塌的墙体露出内部的结构，碎砖、烂木、湿透的泥土混作一团，还夹杂着一些不知何时被封存在墙内的杂物碎片。
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并不柔弱的手臂，开始一点点将垃圾搬运出去。
过程枯燥而肮脏。
泥水浸湿了她的裙角和布鞋，冰冷的腻感让人极不舒服。
灰尘沾满了她的脸颊和发丝。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重复着弯腰、搬动、清扫的动作。
日光渐渐透过云层，带来些许稀薄的暖意，照亮了这片狼藉。
就在她清理墙角最深处的碎砖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硬物。
不同于周围松软的湿泥和粗糙的砖块，那东西触感冰凉，表面似乎异常光滑。
她略感奇怪，小心地拨开覆盖其上的泥土和碎屑，将它挖了出来。
那是一片约莫巴掌大小的残片，形状不规则，边缘却并不锋利，反而有种被岁月磨钝的圆润感。
颜色是沉黯的墨黑，看不出原本材质，非石非铁，入手比想象中要沉得多。
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光洁无比，甚至映不出她的面容，仿佛所有的光靠近它都被吸走了。
最奇特的是，它毫无灵气波动。
在这修真界，即便是最普通的凡铁，常年受环境影响，也会沾染一丝极微弱的杂气。
但这黑色残片，却干净得像一个“空无”，死寂，沉黯，与周围格格不入。
也正因如此，它被深深埋藏在墙内，无人察觉。
凌昭用手指揩去它表面最后一点泥污，仔细端详。
或许是某件法器破碎后的残骸？
但什么法器会如此沉寂？
又或许是建筑本身的一部分？
看起来也不像。
出于一种下意识的好奇，她尝试着向残片内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这是修士探查物品最本能的方式。
然而，灵力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就在她以为这只是一块凡物，准备将其与其他垃圾一同丢弃时——指尖接触残片的地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微弱的灼热。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像是一根烧红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又立刻冷却。
凌昭的手指猛地缩回，蹙眉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看那黑色的残片。
指尖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痕迹。
刚才那一下，是真实发生的吗？
还是长时间劳作后的感官错觉？
她迟疑片刻，再次伸手，谨慎地触碰那残片。
冰凉。
依旧是那片死寂的、沉甸的冰凉。
再无任何异样。
看来真是错觉了。
她摇摇头，或许是自己太累了。
这大概就是块比较特别的石头或金属块吧。
她随手将黑色残片放在旁边一个刚清理出来的、相对干净的木架上，打算稍后再处理，然后继续埋头清理废墟。
劳作持续了大半日。
首到午后，她才勉强将坍塌的墙体临时用木板遮挡住，清理完大部分的垃圾。
那黑色残片被她暂时遗忘在木架上。
是夜，月朗星稀，风雨早己停歇。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洞洒进来，在地面铺开一片银白。
凌昭盘膝坐在蒲团上，再次尝试运转《基础引气诀》。
周遭灵气依旧稀薄得令人绝望，经脉内的气流细若游丝，进展缓慢得几乎无法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身心俱疲，正准备放弃休息时——忽然，体内深处，毫无征兆地窜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热流。
那感觉异常陌生，绝非她熟悉的灵力运转时产生的温润感，也不同于白日触碰残片时那短暂的灼刺。
它更隐晦，更……内在。
如同深冬冻土下，某一颗被遗忘的种子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试图唤醒某种沉睡的生机。
它沿着某条未曾注意过的细微脉络悄然流动，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微弱暖意和某种悸动的感觉，但转瞬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昭猛地睁开双眼。
月色满室，清辉冷冽。
藏法阁内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下意识地抬手，看向自己的指尖，又缓缓将目光转向白日里放置那黑色残片的木架。
残片静静地躺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依旧是那片沉黯的、毫无生气的墨黑。
寂静无声。
仿佛那倏忽即逝的陌生热流，只是她在极度疲惫和渴望下，产生的又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觉。
她凝视那黑暗中的轮廓良久，最终缓缓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深处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疑惑。
入夜，重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