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枯燥修炼生活中一丝微薄的盼头，然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更像是一次对现实残酷的反复确认。
天色灰蒙蒙的，如同洗褪了色的旧衫。
发放月例的“庶务堂”前，早己排起了稀稀拉拉的队伍。
弟子们大多沉默着，脸上没什么喜悦，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间或夹杂着几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眼神交汇时，也多是迅速避开，带着无声的提防——资源就这么多，谁都知道旁人碗里多一口，自己可能就得饿一分。
凌昭排在队尾，身形显得格外单薄。
她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前方斑驳的地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耳边隐约传来前边几个弟子的低语。
“…听说这个月宗门收上来的灵矿又少了两成……能按时发就不错了，隔壁山头的流云剑派，上个月只发了半份……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声音压得很低，却像这阴沉的天气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
终于轮到了凌昭。
发放月例的是一位面容枯槁的中年执事，眼皮耷拉着，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他头也没抬，机械地从一个几乎见底的大布袋里摸出三块灰扑扑、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又从另一个瓷瓶里倒出一颗龙眼核大小、色泽黯淡、表面甚至有些许不规则斑点的药丸，随意地丢在桌上。
“凌昭。
三块下品灵砂，一枚纳气散。”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摩擦的沙砾。
那三块所谓的“下品灵砂”，灵气微弱得近乎感知不到，更像是蕴含了一丝灵气的杂色石头，与典籍中记载的莹润剔透、灵气盎然的“灵石”天差地别。
而那枚“纳气散”，更是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气味，丹体粗糙，一看便知是用了最劣等的药材、经过最粗糙手法炼制而成的残次品，其中不知混杂了多少有害无益的丹毒杂质。
“谢执事。”
凌昭的声音平静无波。
她伸出双手，小心地将那三块硌手的灵砂和那枚散发着怪味的丹药拿起，放入怀中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袋里，轻轻系好。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迟疑或怨怼，仿佛领取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份例。
周围有几个弟子瞥见她那寒酸的收获，眼中闪过或是怜悯，或是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司空见惯的漠然。
在这里，谁又能比谁好多少呢？
无非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
她转身离开，将庶务堂那令人压抑的低气压抛在身后，沿着冷清的山道，慢慢走回她那位于北麓的藏法阁。
阁内依旧冷清、空旷，还残留着前几日雨水带来的潮气和新修补墙面的泥土味。
那枚黑色的残片，依旧静静躺在那个僻静的木架上，覆着一层薄灰，与周遭的腐朽陈旧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凌昭坐到那张跛脚木桌前，将月例取出，放在桌上。
三块灵砂黯淡无光，那枚纳气散更是显得丑陋不堪。
她沉默地看了片刻。
明知希望渺茫，甚至可能弊大于利，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获得的、称得上是“修炼资源”的东西。
若不用，便真是一点增进的可能都没有了。
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末法时代，退便是万丈深渊。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似是下定了决心。
没有犹豫，她拿起那枚纳气散，放入口中。
丹药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苦涩味猛地炸开，***着舌根，几乎让人作呕。
她强行吞咽下去，那粗糙的丹丸刮过喉咙，带来一丝不适的摩擦感。
随即，她立刻闭目凝神，运转起《基础引气诀》，试图引导、化开药力。
起初，是一丝微弱的、确实不同于汲取天地灵气的暖流从腹中升起，带着某种躁动不安的气息——这或许就是那劣质丹药中仅存的一点点有效药力。
然而，好景不长。
几乎是同时，更多杂乱、狂暴、甚至带着明显恶意的气息猛地爆发开来！
它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毒刺，蛮横地冲入她本就狭窄脆弱的经脉之中！
“呃……”凌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剧痛！
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又像是被粗糙的砂石疯狂摩擦，***辣地疼。
那些丹毒杂质根本不受控制，在她体内横冲首撞，肆意破坏，搅得她原本那点微薄的灵力也彻底紊乱，如同沸水般翻腾不休。
冷汗顷刻间浸湿了她的后背，额头上青筋隐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起来。
她咬紧牙关，嘴唇失去血色，拼命想要稳住心神，引导那股狂暴的力量，却如同螳臂当车，意识几乎要被剧烈的痛楚淹没。
失败的尝试，带来的反噬竟如此猛烈。
这哪里是辅助修炼的灵丹，分明是穿肠毒药！
就在她痛得视线模糊、几乎要蜷缩起来的时候，因身体的痛苦和挣扎，她的手无意识地在身旁摸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支撑。
指尖猛地触碰到了一个冰冷、沉硬的物体——是那枚黑色的残片！
就在指尖与残片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灼热感，再次从接触点传来！
但这一次，它并非一闪即逝。
如同沉睡的凶兽被猛然惊动，那灼热感瞬间变得清晰，并且沿着她的手臂，倏然钻入体内！
它不再是错觉。
它变成了一股真实存在的、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奇异贪婪意向的热流！
这丝热流闯入她正被丹毒肆虐、痛苦不堪的经脉中，并未带来额外的痛苦，反而像是一条灵敏而饥饿的活物，精准地扑向那些正在疯狂破坏的杂质丹毒。
吞噬！
凌昭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狂暴的杂质能量，一遇到这丝奇异的灼热气流，竟像是冰雪遇阳般，迅速被其“吞食”、“融化”！
过程极快，几乎发生在一两个呼吸之间。
那令人绝望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经脉中那横冲首撞的破坏性能量被清扫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暖流。
那并非丹药本身提供的微弱药力，也并非她自身修炼出的灵力，更像是……那些被吞噬掉的杂乱能量，经过那黑色残片转化的、一种更为精纯、温和且易于吸收的能量余烬！
这股新生的暖流缓缓涤荡着她受损的经脉，带来一种舒缓的慰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缓解了她方才的巨大痛苦。
凌昭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额际鬓发己被冷汗彻底打湿。
她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后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置信的震惊。
她的目光骤然转向自己的右手——她正死死地攥着那枚黑色残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残片依旧漆黑死寂，触手冰凉，仿佛刚才那一切惊心动魄的吞噬与转化都与它无关。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残片“哐当”一声轻响，落在木桌上，滚动半圈，静止不动。
阁楼内重归死寂，只有她尚未平息的、急促的呼吸声。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又猛地内视自身经脉。
剧痛消失了，那枚劣质纳气散带来的，除了最初一丝微不足道的药力，其余破坏性的杂质竟真的……荡然无存？
反而留下了那一缕奇特的、让人感觉异常舒适的暖意，正缓缓滋养着受损的经脉。
这不是幻觉！
凌昭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定了桌上那枚沉寂的黑色残片。
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震动，以及一丝……在无尽绝望的深潭中，骤然看到的、诡异却无法忽视的微光。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