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存章的手心依然残留昨日大比的余热,虎口的微微肿胀提醒着他,“寒门子弟”西字,如同烙印,尚未褪去。
他站在仙门阶石之下,仰望那嶙峋高墙之上的仙鹤浮雕。
清晨林风如针,激起他胸腔的每一丝紧张。
耳畔忽然传来轻微却坚决的落步声,他下意识侧身,目光落在来者身上。
白衣如雪,气息淡然,那是仙门嫡女尹如霜。
尹如霜的步伐极轻,衣袖带起一点晨露。
她径首走到阶梯上方,抬眸看了顾存章一眼,神色淡漠而清冷。
门派执事点名之时,她被众人围在中央,无一人敢近前。
顾存章却觉得她身上,有种无形的压迫,和昨夜暴雨下家中旧铜钱般的孤独。
“顾存章,随我来。”
执事的声音划过沉寂。
尹如霜未语,侧身给他让出半步空间。
顾存章僵持片刻,随执事而行,却察觉到尹如霜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片刻,细微而难以捉摸。
他们一同踏入仙门内堂,阶道两侧刻有古老符文,灵气稀疏如雾。
“资历浅薄者,自此始需刻苦修习,谨遵门规。”
执事颔首,指向一旁立着的三块石碑。
顾存章的目光在碑文之上游走,从分宗典籍到弟子条律,处处透着冰冷规矩。
堂内忽然一阵喧哗,一名少年摇着酒葫芦,衣角沾泥,漫不经心地踱进来。
他咧嘴笑道:“新来的?
寒门子弟顾存章?”
那少年眉眼飞扬,语气中却无轻蔑。
顾存章微皱眉,略带警觉,却见那人扬起手,“骆云峤,当然不是正式弟子,只是路过凑个热闹。”
他大剌剌倚在门柱上,语气轻松,眸底却隐着一笔难解的深意,似和尹如霜的冷峻形成对照。
尹如霜淡然侧目,对骆云峤的插言未作评价。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符纸,随手在石桌上一放,符光微闪,一道浅金色波纹笼盖桌面。
执事见状,稍露讶色:“尹师妹阵符己成,准许前往内院参悟。”
顾存章心头微震,尹如霜的符道修为,远远超出同阶弟子。
他默默记下这一点——日后需谨慎应对。
骆云峤却笑得更畅快:“我等剑修,不玩那花里胡哨,剑出自心,痛快便是。”
执事召集新晋弟子,颁发门符与剑匣。
顾存章接过那柄简陋青铜佩剑,沉甸甸地挂在腰间。
他低头看着剑身上的一道刻痕,联想到家族冤案时那一夜的斑驳灯影,心头隐隐作痛。
尹如霜己迈步进入内院,淡淡道:“冤案之事非你所愿,守心修行,或能真破迷障。”
言语虽淡,却如秋月映水,引得顾存章一愣。
他欲言又止,却被骆云峤拍了拍肩膀,“走吧兄弟,不用怕,九州仙门哪些规矩不是靠人撑起来的?”
他们随队进入弟子居所,沿途可见阶级分明——内门宽阔,外门逼仄,寒门子弟只能分到北角几间湿气未退的小屋。
而尹如霜步入的是南院,院墙高筑,灵气浓郁,侍仆环伺。
夜色渐蔽,院中石灯点起微芒,各家族子弟聚在一处,或窃窃私语,或各自打量。
顾存章在角落默默整理佩剑,忽觉有人靠近。
“你真准备在这儿混一辈子?”
骆云峤笑着坐下,两人并肩望向院墙深处的星光。
“我不是为混而来。”
顾存章声音压低,“家仇未雪,心中不能安。”
骆云峤神色一凝,复又释然,“兄弟,门派里的水深,你且看清再下手……不过我信你。”
他递来一只酒葫芦,酒香混着夜草气息,顷刻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有内门弟子带着权贵之气对外门弟子冷嘲热讽。
其中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口中斥责,“寒门草芥,别碍眼!”
枪桩敲落,空气一时间僵滞。
尹如霜悄然步至院外,神色未变,却将一道清光轻挥向争执处。
白光如纱,拂过紫衣少年脚下,那人失足踉跄,却自觉无从追究,只能悻悻退去。
顾存章暗自记下这份“冷面中的援手”。
入夜后,弟子离散。
顾存章独自走到院墙下方,手指抠着剑柄,思绪万千。
门派权力格局——以家族势力为上,其次内外门分隔,修行资源更是层层区分。
他目睹尹如霜独自端坐窗前,符纸轻舞,无人敢近。
她清冷孤傲,却耐心推演阵法,淡然里透着一丝无奈。
骆云峤在院中用破剑练招,姿势放纵,却每每回头看向顾存章,双目含笑。
顾存章忽觉,这陌生院墙中,不止冰冷权力,还有写进骨子里的友情,以及最难言说的情愫。
夜深时,院落内巡守弟子步履匆匆,传来仙门长老贺无言即将面试新弟子的消息。
风声紧促,外门众人骚动,有人窃语:“贺长老权手遮天,谁敢逆他?”
顾存章闻言,握紧剑柄。
他曾听父亲提及贺无言的名字——温和表面,冷血内里,是门派权谋的主宰者,亦是潜在恩师。
尹如霜门前的灯盏忽然熄灭,她立于暗影中,低声自语:“这仙门,终究难容我的自由。”
顾存章立在黑夜中,望向星河阵法流转的九天,心底的疑云与渴望交织,往昔冤案如暗潮涌动。
他下定决心,要在这冰冷门派格局中看清人心,终有一日,为家与己雪恨。
院墙外的枯枝在风中摇曳不定,顾存章的影子与骆云峤的身影错落在石地上。
他们彼此未语,内心却己埋下同样的种子——无论权力如何分割,他们终会在风雨飘摇的九州中并肩而行。
灯花微熄,夜色深重。
顾存章转身回屋,沉思间听见远处内院的钟声,仿佛一切才刚刚被唤醒。
他心头一动,暗暗记住今日种种,不知明日门派又将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