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唐念意识回笼时唯一的感受。
没有时空神殿里暖融融的星雾，没有父亲衣摆上凉丝丝的星轨纹路，更没有抓在手里就能甜到心里的星星糖糕。
他像被裹在一团又软又沉的东西里，浑身提不起劲，连眼皮都重得像粘了时空镜上的光粒，怎么睁都睁不开。
“唔……”一声细弱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刚醒的混沌和挥之不去的委屈。
他想动，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以前在神殿里，只要他一委屈，摸着脸哼哼两声，爸爸就会过来把他抱起来，用指尖蹭他的下巴哄他。
可现在，他试着抬了抬胳膊，却只感觉到手臂软绵绵的，像没长骨头似的，刚抬到一半就重重落回去，砸在身下糙糙的被褥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怎么回事？
唐念的小眉头皱了起来，肉乎乎的眉心拧成一个小小的疙瘩。
他记得自己被爸爸骗进了时空镜，记得那道拉扯的蓝光，记得最后喊“爸爸骗人”时的慌。
再后来就是一片黑，现在醒了，却不是熟悉的神殿，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从什么地方吹进来，发出“呜呜”的轻响，冷得他下意识往裹着自己的破布团里缩了缩。
“爸……爸爸……”他想喊，可声音刚到嘴边，就变成了细碎的、小猫似的哼唧，软得像棉花，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陌生的地方、动不了的身体、找不到爸爸的恐慌，一股脑涌上来，让他的小鼻子一酸，眼泪就顺着眼角滚了下来——不是嚎啕大哭，是委屈到极致的、无声的掉泪，泪珠砸在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是风声，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一道极轻的、属于婴儿的“唔”声。
那是唐三。
一个月来，唐三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过。
从他有模糊意识开始，就知道自己身边躺着个弟弟——比他晚出生那么一会儿，却从生下来就没醒过，小小的身子软得像要化了，连呼吸都轻得让人害怕。
唐昊每天出去打酒，回来就把他们俩裹在破棉袄里，靠在墙角发呆，偶尔会伸手碰碰唐念的鼻子，确认他还活着，就又缩回去喝酒。
没人管他们，唐三就自己摸索着练玄天功——那本藏在他脑子里的书，像刻在骨血里似的，他不用学就知道怎么运转气息。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控制气息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那股温热的内力在身体里乱飘。
可一想到旁边弟弟那弱得几乎摸不到的脉搏，他就逼着自己静下心来——爸爸说过，弟弟叫唐念，是他的亲人。
亲人，就要护着。
于是他一点点练，白天练，晚上也练，累了就靠在弟弟身边歇会儿，醒了就把运转好的玄天功气息，小心翼翼地渡到唐念身上——那股温热的气刚碰到唐念的皮肤，就能感觉到弟弟的脉搏跳得稳一点，呼吸也沉一点。
这成了唐三唯一的安慰，哪怕自己累得浑身发酸，也不敢停。
这会儿他正盘腿（当然，婴儿的腿盘不拢，只能勉强曲着）坐在稻草堆上，闭着眼睛，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专注，引导着玄天功的气息在体内走了一圈，刚要往唐念那边渡，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细弱的呜咽。
很轻，轻得像风吹过稻草，可唐三瞬间就醒了——这一个月，他对弟弟的任何动静都敏感到了极致。
他猛地睁开眼，黑亮的眸子在昏暗的木屋里格外清晰，视线立刻落在旁边裹着破布的小团子上。
唐念还在哼唧，小脑袋微微侧着，眼角挂着泪珠，小嘴巴一撇一撇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的手动了动，却没力气抬起来，只能徒劳地蹭着被褥，发出更轻的、带着哭腔的“咿呀”声。
“弟……弟弟？”
唐三的声音也还是婴儿的软糯，却比唐念有力气些。
他试着往前挪了挪——婴儿的动作笨拙，他只能用胳膊撑着稻草堆，一点点往唐念那边凑，小膝盖磨得发红也不在意。
好不容易凑到近前，他伸出自己同样肉乎乎，但因为练玄天功而稍显有力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唐念的脸颊。
温的。
不是之前那种凉丝丝的、让他心慌的温度，是温热的，带着活力的温度。
唐三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比运转玄天功时跳得还快。
他又试探着碰了碰唐念的手——那只手还是软乎乎的，但指尖动了动，好像在回应他的触碰。
“醒了……弟弟醒了……”唐三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可下一秒，他就想起了什么——弟弟醒了，但是动静这么弱，哭都哭不出大声，会不会有事？
爸爸不在屋里，得叫人来看看。
他还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想爬出去喊人根本不可能。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学着之前听到的、村里小孩哭的样子，张开嘴，发出一阵响亮的、带着急切的“哇——哇——”声。
不是委屈的哭，是刻意的、放大了的叫唤——他知道，只有声音够大，才能让外面的人听见。
果然，没喊两声，木屋的破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道高大的、带着酒气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唐昊。
他今天没去镇上打酒，就在村头的破庙里蹲了会儿，心里总不踏实，惦记着家里两个孩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的哭声——是唐三的声音，比平时亮多了，带着点慌。
“哭什么？”
唐昊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宿醉的疲惫，可脚步却比平时快了些，走到稻草堆前，弯腰往下看。
这一看，他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亮。
稻草堆上，两个裹着破布的小团子挤在一起。
大的那个是唐三，正仰着头，小脸红扑扑的，还在“哇哇”地叫，可眼神却一个劲往旁边瞟——瞟向那个小的。
小的那个……唐念，正睁着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不像唐三那样黑沉沉的、带着沉静，而是像蒙着一层水汽的琉璃，又亮又软，此刻正含着泪，巴巴地望着他，小嘴巴还在小声哼唧，那模样，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仔，可怜得很。
唐昊的呼吸顿了一下，他伸手，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唐念的额头——不烫，温度正好。
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比之前强多了，虽然还是弱，却跳得稳，一下一下，清晰得很。
“醒了……”唐昊喃喃自语，声音里难得没有了平时的颓废，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松快。
他看了眼还在叫唤的唐三，又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唐念，笨拙地伸出手，把两个小团子一起抱了起来——左边是唐三，右边是唐念，用自己那件洗得发白、带着酒味的破棉袄裹紧了，不让冷风灌进去。
被抱起来的瞬间，唐念的哼唧声小了点。
他能闻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不像爸爸身上的星雾香，可这怀抱很暖，和爸爸抱他时的温度差不多。
他试着往暖的地方缩了缩，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唐昊的胸口，眼泪慢慢止住了，只剩下偶尔的、小声的“咿呀”。
唐三也不叫了。
他被抱在唐昊的左胳膊里，能清楚地看到弟弟的脸——弟弟不怎么哭了，眼睛半睁着，好像有点累。
他想起之前每天渡给弟弟的玄天功，试探着往唐念那边凑了凑，用自己的小拳头，轻轻碰了碰唐念的小拳头。
唐念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地，就抓住了唐三的小拳头。
软软的，暖暖的。
就像在神殿里，抓着爸爸衣摆时的感觉。
唐念的眼睛眨了眨，原本含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却不是因为害怕了，而是因为这一点点的暖意，让他没那么委屈了。
他抓着唐三的手，小脑袋往哥哥那边靠了靠，慢慢闭上了眼睛——醒过来的混沌和害怕还在，可身边有暖的怀抱，有抓着的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唐昊抱着两个孩子，靠在墙角坐下。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两个小团子——大的那个安安静静地坐着，小的那个抓着哥哥的手，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点没褪尽的委屈。
木屋外的风还在吹，漏风的窗户纸“哗哗”响，可屋里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唐昊抬手，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唐念眼角的泪渍，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他不懂为什么这个小儿子生下来就昏睡，也不懂为什么他醒了会这么弱，更不懂阿银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这是他的儿子，是阿银用命护下来的孩子。
护着他们，就够了。
唐三靠在唐昊的怀里，感受着弟弟抓着自己的手——很轻，却抓得很紧。
他悄悄运转起玄天功，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相握的手，慢慢渡到唐念身上。
他能感觉到，弟弟的呼吸更沉了，睡得更安稳了。
唐三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安心的笑意。
弟弟醒了。
以后，他就是哥哥了。
要护着弟弟。
木屋里静了下来，只有三个呼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简陋的稻草堆旁，在漏风的木屋里，格外安稳。
唐念睡得很沉，这次没有混沌的黑，反而像飘在暖暖的云团里——比时空神殿的云团更暖，因为有一只小小的手，一首抓着他，没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