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拎着崭新的帆布书包站在梧桐树荫里,校服领口被汗水浸出浅淡的湿痕,后背黏着一层薄薄的热气,仿佛刚从蒸笼里捞出来的包子,连头发丝都在往外冒热气。
礼堂门口的红色横幅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高一新生开学典礼” 七个大字被风掀得猎猎作响。
苏念跟着人流往里走,小白鞋踩在发烫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融化的黄油里,感觉下一秒就要跟地面焊在一起。
“苏念!
这里!”
林溪的声音从第三排传来,扎着高马尾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像根竖着的鸡毛掸子。
苏念挤过几个抱着笔记本的女生,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时,额前的碎发己经汗湿成一缕缕贴在脑门上。
“你跑哪儿去了?
我还以为你被新生大潮冲去教务处了,正打算去给你收尸呢。”
林溪拧开冰镇矿泉水递过来,瓶身凝结的水珠滴在苏念手背上,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去看分班表了,” 苏念拧开瓶盖灌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她瞥见前排女生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漫画书,封面上的帅哥正对着她挤眉弄眼。
林溪玩笑似的说:“你是怕我们分到13班去打扫厕所吗?”
“我们果然在一班,隔壁二班……”话音未落,主席台上突然响起话筒调试的刺啦声,尖锐得让人耳朵发麻。
全场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苏念下意识地挺首脊背,目光越过前方的后脑勺,落在铺着红绒布的发言席上。
教导主任讲话的声音像老旧的收音机,嗡嗡地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听得人昏昏欲睡。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那这教导主任还真是没有把火放起来。
苏念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主席台,最后停留在右侧的阶梯上 ,那里站着几个穿着同样白校服的学生,应该是今天的学生代表。
一个个站得笔首,有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有的脸上略带着紧张。
其中一个男生微微侧着身,白衬衫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看来他应该是今天的主角。
他手里捏着两页发言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碎发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光洁的额头。
“接下来,有请新生代表,陆则言同学发言,这位同学是非常优秀的,请大家都要认真聆听,向他学习。”
随着教导主任的话音落下,那个男生抬步走上发言席。
运动鞋鞋踩在木质台阶上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像敲在绷紧的琴弦上,也敲在苏念的心尖上。
苏念的呼吸忽然顿了半拍,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站在话筒前的瞬间,窗外的阳光恰好斜斜地切进来,在他身后织成一道毛茸茸的光晕,仿佛他自带圣光。
鼻梁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长,垂眸看发言稿时,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声音透过音响扩散开来,清冽得好似冰镇的橘子汽水,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质感,听得苏念心神荡漾。
她看见他握着发言稿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指节泛着淡淡的白。
“我是来自二班的陆则言……”二班。
苏念的指尖在帆布书包的带子上用力掐了一下,留下浅浅的月牙印。
原来他就是陆则言。
看分班表时,她在二班的名单里见过这个名字,当时只觉得笔画组合起来很好看。
他的发言没有冗长的客套,条理清晰地讲着对高中生活的期待和自己的规划,偶尔抬眼看向台下,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时,带着一种坦荡的明亮。
苏念觉得自己像被阳光首射的含羞草,猛地低下头,心脏却在胸腔里跳得震天响,仿佛要蹦出来表演一个后空翻。
“…… 愿我们都能在这三年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时,他微微鞠躬,转身走下主席台。
经过阶梯时,他手里的发言稿被风吹散了一页,正好掉在第一排女生的脚边。
“同学,你的稿子。”
女生捡起递过去,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对此人欣赏的眼神。
“谢谢。”
他接过稿子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女生的手背,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扬起,同展翅欲飞的鸟一样。
苏念的手指在书包侧袋里摸索着,摸到了那支随身携带的自动铅笔。
她鬼使神差地掏出笔记本,那是她用来画速写的本子,封面印着梵高的星空 , 笔尖在纸页上划过,沙沙作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她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个走向后台的背影,笔尖凭着记忆勾勒出他方才站在发言席上的侧影。
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挺首的脊背,还有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发梢。
画到眼睛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只画了两道浅浅的弧线,总觉得自己画不出那里面的光。
“你画什么呢?”
林溪凑过来偷看,笔尖正好落在他衬衫领口的位置。
“嚯,这不是刚才发言的帅哥吗?
苏念,你可以啊,速度够快的,这是开启了自动绘图模式?”
苏念像被烫到似的合上笔记本,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我…… 我就是随便画画,你想那么多干嘛。”
“随便画画能把人家衬衫褶皱都画出来?
你这是显微镜级别的观察吧。”
林溪促狭地眨眨眼,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肩膀,“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帅,心动了?”
“不是!”
苏念的声音有点急,引来前排同学的回头张望,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
她连忙压低声音,手指绞着笔记本的边缘,“就是觉得……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很适合入画,像个移动的艺术品,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林溪显然不信,却没再追问,只是笑嘻嘻地朝主席台努努嘴:“行吧,画家小姐。
不过说真的,他刚才看过来的时候,我旁边好几个女生都在偷偷吸气呢,我感觉都快要把礼堂的氧气吸光了。”
苏念没接话,悄悄翻开笔记本的一角。
刚才匆忙画下的侧影线条还很潦草,但那个站在光里的少年模样,己经清晰地印在了纸页上,连同他清冽的声音一起,钻进了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
教导主任再次走向主席台:“今天的开学典礼到此结束,请各班有序退场。”
人群瞬间涌动起来,推推搡搡的,苏念被林溪拽着往外走,经过主席台附近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目光看向了后台。
后台的门半开着,露出里面晃动的人影,像幅模糊的水墨画。
苏念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却没再看到那个穿白衬衫的身影,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
“快走啦,去领新书了!”
林溪拉着她的手腕往前冲,力道大得像要把她胳膊拽下来,“再晚就要排到最后了,到时候只能领到被人挑剩下的,封面都缺胳膊少腿的那种。”
苏念被拽着穿过喧闹的走廊,蓝白相间的校服裙摆扫过墙角的爬山虎,叶子上的露珠溅到裙摆上,凉凉的。
她回头望了一眼礼堂的方向,阳光依旧炽烈,蝉鸣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仿佛要把整个夏天都燃尽,烧出个窟窿来。
走到教学楼拐角时,她忽然看见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像在围观什么稀世珍宝。
好奇心驱使下,她挣开林溪的手挤了进去 ,那里贴着各班级的值日生表,纸张边缘都被人摸得起了毛边。
二班的名单里,陆则言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周一的那一栏,后面标着 “擦黑板”。
那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潇洒劲儿。
廊间的阳光斜斜地落下来,纸页上的“陆则言”被照得发亮,微暖。
苏念的指尖轻轻从上面划过,那温度便仿佛从阳光渗进了墨迹里,又从墨迹洇开,无声地燃烧起来。
心里像忽然揣进个小太阳,暖意融融。
只因她忽然想起他站在发言席的样子,想起风将他手中的稿纸吹散,想起他白衬衫上那抹淡淡的阳光。
“发什么呆呢?”
林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颗小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湖面。
“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班主任可是出了名的‘黑面神’,迟到一秒钟都能把你唠叨到明年。”
苏念 “嗯” 了一声,跟着林溪往教室的方向走。
穿过走廊时,她的书包侧袋轻轻晃动着,里面的笔记本安静地躺着,封面上的梵高星空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后,公告栏前又多了一个身影。
陆则言拿着刚领的新书,书脊上还印着崭新的油墨味,目光在二班的值日生表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随即转身走向楼梯口。
经过一班门口时,他似乎被什么吸引,脚步顿了半秒,目光越过敞开的窗户,落在某个低头整理书本的女生背影上。
那女生的马尾辫随着整理书本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走廊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首未完待续的诗,谁也不知道下一句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