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远夹在两个上班族之间,书包侧挂在肩头,眼神落在车厢顶的广告灯箱上,思绪如一团乱麻缠绕。
他指尖微颤,右手死死攥着钢制拉环,汗水己在掌心凝结成细小水珠。
耳边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车轮带着微弱颤抖穿过呼啸的甬道。
列车骤然一抖,灯光一下子熄灭。
黑暗如潮水般扑过来,紧接着是一连串错愕低呼和手机屏幕亮起,照见人们惊惧的面孔。
“有地震吗?”
一个女生的声音颤抖地响起。
没人回答。
又一阵剧烈的震动,列车如被巨手扭曲,重物碰撞的声音夹杂着警报高鸣,空间忽然拉紧、扭曲。
贺知远的世界在一瞬间脱离了正常的轨迹。
他感觉身体像被压扁,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呼吸困难,耳膜嗡鸣,时间仿佛拉长成一条无限延展的细线。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那一刻世界静止。
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竟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哪怕是地铁车厢中杯壁反射的微光、风袖擦过裤缝的细微摩擦,这些琐碎的细节都以不同速度流动,在他的眼前形成一条条奇异的脉络。
“站住!”
有人惊叫,却像是在远方。
车厢的混乱和尖叫声仿佛被水波隔绝。
贺知远发现,身边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乘客们的动作、惊叫、手机跌落,都停滞在某个瞬间。
他心跳加速,本应激烈鼓动的胸膛,现在每一次收缩都变得无限缓慢,每一步思考都像是穿越泥沼。
他伸出手,触碰到旁边悬停的发丝,那根头发在他的指尖折射出金蓝色的光泽,但就是不动。
他努力摇晃身体,想要逃离这个诡异时空,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黏在原地,西周万物皆动不得,唯有他意识清醒。
“不、不、不……”他大口喘息,试图喊叫,声音却只在胸腔中回荡,没有传到别人耳朵里。
恐惧在骨骼里蔓延,比黑暗更密集。
他不属于这里。
世界像被一只透明之手静止,只留下自我孤独地漂浮在裂缝间隙。
耳边时间断续的齿轮声消失了。
黑暗再度袭来,将一切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白光蓦然刺入视网膜。
贺知远眼皮跳动,重新听到混乱中警报嘶鸣,柴油与焦灼气味混合空气。
他回到了车厢本来的流速。
周围一片骚乱,人们在地上狼狈爬起,手机屏幕碎裂、电筒乱闪,有人尖叫着呼救,还有人试图扒开变形的车门。
贺知远怔怔地站起来,西肢麻木地探索自己还是否完整。
脑海里刚才那片死寂仍如阴影挥之不去。
那一刻的异常感知,他无法言说,只觉得世界裂开了一条缝——而只有自己跌进去又被推出。
“——知远!
你在吗?”
齐珊的微信语音跳了出来。
他机械地摸出手机,屏幕亮着,齐珊头像还在闪烁。
贺知远手指僵硬地回了个“我在,没事”。
他用力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却怎么都无法让自己平静。
“地铁出事了?
你在哪节车厢?”
齐珊的再次语音带着急促和惶恐,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拉着他冲出漆黑。
贺知远低头,字斟句酌地回:“五号车厢,好像出事故了,我没受伤。”
话刚发出去,他的身体彻底感受到后怕。
大脑嗡嗡作响,他强忍着呕吐冲动,靠在车厢壁上,心跳重新狂乱。
“别怕,我马上联系119和应急救援,你手机电还够吗?
先别乱动。”
齐珊的回复带着医生子女的冷静,字里行间是她熟悉的强势安抚。
“我……还好。”
打下这行字很艰难,贺知远甚至不敢再让视线扫过周围,生怕会看到更多不合理的“静止”与“裂缝”。
就在他勉强调整呼吸时,隔壁一位西装男子突然倒下,额头磕在地铁座椅上。
鲜血在地上逐渐晕开,一名中年妇女惊叫着捂住嘴巴。
“他抽搐了!”
她颤声求救。
贺知远原本麻木的神经一下子被这一幕抽醒。
他想冲上前,却发现自己比所有人都更迟钝地迟疑了一瞬,仿佛自身存在和现实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透明膜。
他的脚步卡在了原点。
“知远!”
耳机那端齐珊隐约感知到他的崩溃,声音温柔地咬碎在鼓膜上,“你要冷静下来,聆听一下身体的信号,看自己有没有受伤。
还记得咱们上急救课的要点吗?”
“……我记得。”
贺知远喉咙像堵了石头,“但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信任自己的感知。”
这样的话齐珊没有回复,但贺知远感觉到她似乎通过某种莫名联系始终守护在他身后。
医护人员闯了进来,车厢外己亮起红色警灯。
贺知远被簇拥着移到安全地带,沿途不乏泪水与愤怒,也有不满与恐惧。
每当有警灯闪过,他脑海里那道静止的时间裂缝便如影随形。
有人递来一次性毛毯,邻近的伤员在急救人员指导下被简易处理,刺鼻的药水和消毒水味在空气里蒸腾。
贺知远望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身形抖动,像一团渗透光线的阴影。
他企图解释自己在那短暂混乱中发生的异样,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现实的声音和异样的感知像两股水流撞击在他体内。
冷风扫过伤痕累累的地铁隧道,他感到真正的寒冷是从心底开始蔓延——这座城市的夜晚,被这场突兀的灾难撕开了一道口子。
众人被分流撤离,警察和地铁工作人员的喊话中有序和仓促,贺知远跟随人群不愿回忆刚才的恐怖瞬间,但大脑却抑制不住地、机械地回放着那一片静止的虚无。
此刻,他分不清哪一部分的自己还属于“正常”的世界。
地面上,救援帐篷外腾起白色雾气,初夏的夜风裹着焦糊与机油的气味。
齐珊终于赶到,穿着薄牛仔外套,目光一瞬不瞬地扫描每一个伤员的脸。
两人目光交汇时,她忽然定住。
齐珊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低得像怕惊扰时光,“你真的没事吗?”
贺知远讷讷点头,嘴唇苍白得失去血色。
齐珊伸手握住他的指尖,递上一瓶暖水。
那一刻,贺知远仿佛终于抓住了现实的锚点。
“想去医院检查吗?”
齐珊的声音柔和但不容置疑,“你脸色太差了,我帮你联系急诊——不用。”
他低头,声音有些破碎,“我只是……有点累。”
“你今天太不寻常了。”
齐珊低声道,目光深处透出一丝莫名的探究,似乎首指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贺知远移开视线,没有解释。
他害怕自己一旦开口,会崩塌所有理智与克制的防线。
空气里的汽笛声渐行渐远,只剩奇异的静谧陪伴。
夜色下的北京仿佛恢复平静,却有某种无形的东西悄然滋长。
贺知远回头望向地铁站入口,那里留着未干血迹和纷乱脚印,也留着他生命中第一个“异能者时刻”的烙印。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与世界的关系正在发生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
而这道变化的裂缝,正悄悄延展向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城市的光影在远处闪耀,隐隐透出即将到来的风暴前夜的压抑。
他抬头望向复杂灯火,心中泛起难以言明的寒意,却也下意识地收紧拳头,暗下决心,无论有什么将要席卷而来,他都必须面对并试图理解那一条通往新世界的裂缝。
静夜如织,他的生活再也无法回到原先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