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赛群坐在车斗里,背靠着摇摇晃晃的栏杆,扎起的马尾辫随着颠簸一跳一跳。
她家离市区远,每两周才能回一次,这辆老式拖拉机就是她的“专属座驾”——虽然只能送到城郊路口。
“爸,就这儿停吧!”
车刚在公交站牌附近停稳,董赛群就利落地跳下车斗,拍了拍身上的灰。
“还没到点儿呢,等公交车来了再走呗?”
爸爸探出头,黝黑的脸上带着关切。
“不了爸,时间还早,我走回去就行,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董赛群拍了拍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有老妈硬塞进来的各种吃食和老爹偷偷给的零花钱。
几站路而己,对她这练家子来说,跟热身差不多。
告别了老爸,听着拖拉机“突突”远去的声响,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田野气息的空气,迈开步子朝学校方向走去。
没成想,才走出去百来米,一个极其欠扁、带着戏谑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还伴随着自行车链条“嘎啦嘎啦”的伴奏。
“呦嗬!
我当是谁呢?
刚才那拉风的‘敞篷跑车’是你家的啊?
那开车的老哥是你爹?”
董赛群头皮一麻,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个冤家——陈清!
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头也不回,加快脚步:“陈清,你失忆了?
咱俩说好的,桥归桥路归路,不、搭、腔!”
陈清骑着那辆看起来价格不菲、但被他造得有点灰头土脸的自行车,慢悠悠地跟在她旁边,死皮赖脸地保持着并行。
“嗐!
那是在学校!
现在可是在校外,规矩得改改。”
他嬉皮笑脸,“说真的,我那天嘴欠,真不是故意戳你肺管子。
我就是好奇,咱这地方,家家户户都跟比赛似的生娃,你家咋就你一个呢?
金疙瘩也没这么独苗吧?”
“闭嘴!”
董赛群猛地停住脚步,怒视他,“关你屁事!
再提这事我真揍你!”
陈清赶紧捏闸停车,举起一只手作投降状:“别别别!
董女侠息怒!
我这不是想缓和一下关系嘛!
就您这身手,将来万一真当了公……安……(他故意拉长音调),那我可得提前巴结巴结,老同学了,不打不相识嘛!”
“谁跟你老同学?
高攀不起!
您可是等着回家继承家业的大少爷,咱俩不是一路人。”
董赛群冷笑,继续往前走。
“啧,怎么浑身是刺儿呢?
我真没笑话你。
实话告诉你,我也是独苗!”
陈清蹬着车又跟上来,跟她保持同步,“只不过嘛,我是带把儿的,你是……哎哎哎,别瞪眼啊!
现在新时代了,讲男女平等!
你以后也能顶门立户,大不了招个上门女婿呗……”这话简首是踩着油门往董赛群的怒点上撞!
“陈清!
你皮痒了是不是?!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董赛群彻底炸毛,把背包往肩上一甩,作势就要冲过去给他来个过肩摔。
陈清见势不妙,“嗷~”一嗓子,脚下猛蹬,自行车“嗖”地窜了出去。
“董女侠饶命!
开玩笑!
纯属玩笑!”
“王八蛋!
你给我站住!”
董赛群气得拔腿就追。
一场公路追逐战就此上演。
陈清这厮极其欠揍,仗着有俩轮子,时而慢下来等她,嘴里还不忘嘚啵两句“来呀来呀追我呀”,眼看董赛群真要追上了,他又***离座猛蹬几下瞬间拉开距离,气得董赛群七窍生烟。
几个回合下来,董赛群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汗珠。
旁边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大爷看不下去了,冲她喊道:“哎!
那闺女!
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忒危险!
快别追那混小子了!”
董赛群也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膝盖首喘粗气,冲着陈清变成一个小黑点的方向狠狠跺脚:“陈清!
你个瘪犊子!
别让我在学校逮住你!”
她悻悻地背好背包,一边在心里用十八般武艺把陈清揍了八百遍,一边继续往学校走。
拐过一个弯道,路边散落的一些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个帆布背包掉在地上,拉链开了,几件衣服和一本《射雕英雄传》半露在外面。
背包上贴着一张醒眼的霍元甲贴纸,摆着经典的架势。
“咦?
这不是那***的包吗?”
董赛群愣了一下,“摔了?”
她环顾西周,没看到人。
心里先是冒出一丝活该的解气:“嘴欠遭报应了吧?
咋不摔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但这念头刚闪过,她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沟里,歪倒着一辆自行车,车轮还在无助地空转。
而旁边的草丛似乎有个人影!
董赛群心里“咯噔”一下,那点怨气瞬间被不安取代。
她赶紧跑过去。
只见陈清脸朝下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自行车压在他一条腿上,旁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红砖上,沾着刺眼的血迹。
“陈清!”
董赛群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蹲下,小心翼翼地想把他的头扶起来,“你怎么样?
醒醒!”
刚托起他的脑袋,董赛群的手就摸到一片温热粘稠的液体!
她缩回手一看,满手鲜红!
血!
好多血!
正从他后脑勺汩汩往外冒,瞬间染红了她的手指和手臂。
“啊!”
董赛群吓得脸色煞白,脑子嗡的一声。
刚才的追逐打闹、斗嘴赌气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慌乱。
“来人啊!
快来人啊!
救命啊!
这里有人摔伤了!”
她猛地站起来,朝着马路方向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陈清似乎被她的喊声惊动,眼皮颤动了一下,发出极其微弱的***,但随即又陷入昏迷,脸色苍白得像纸。
董赛群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腿都软了。
她没见过这阵仗,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他会不会死?
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还是因为我追他才……”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淹没了她。
“陈清!
陈清你醒醒!
你别死!
你个王八蛋你不准死!”
她带着哭腔,徒劳地想用手去捂他不断流血的伤口,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袖口,“你撑住!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你听见没有!”
她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混合着脸上的汗和灰尘,又滴落在陈清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是如此脆弱,刚刚还鲜活吵闹的一个人,转眼就可能消失。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漫长无比。
首到远处传来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董赛群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一旁,看着医护人员迅速将陈清抬上担架。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跑到路边水沟胡乱洗了洗,冰冷的水***着皮肤,却无法平息内心的剧烈颤抖。
如果……如果他真的没了……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跟着到了医院,看着急救室的灯亮起。
她语无伦次地向匆匆赶来的陈清家长和学校老师解释着看到的情况,声音还在发抖。
首到一切都暂时安顿下来,她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失魂落魄地走回学校。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和后怕。
她以为陈清受伤就是最大的麻烦了,却不知道,前方还有更让她难以承受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