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回高三七班，只能沿着走廊往楼梯口挪，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路过高二年级的教室时，有几个男生探出头看他，吹着轻浮的口哨，吓得他加快脚步，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裤脚绊倒。
“喂，同学，你掉东西了。”
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林辰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
苏晓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捏着一支黑色水笔，正是他平时用的那支。
苏晓还是老样子，校服穿得整整齐齐，马尾辫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是高三七班的班长，也是班里少数几个能让林辰觉得“不敢随便开玩笑”的女生——不是因为她厉害，而是因为她太认真，认真到连收作业都会按学号排好，认真到他上课睡觉被她记名字时，都生不起气来。
此刻，她正皱着眉打量他，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明显过大的校服上：“这是……林辰的校服吧？
你认识他？”
林辰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脑子里飞速运转着该怎么回答。
说“我就是林辰”？
苏晓肯定会以为他是故意捣乱的疯子。
说“不认识”？
那这支笔和身上的校服又该怎么解释？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还是那股陌生的清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捡到的。”
这谎话说得漏洞百出，连他自己都不信。
苏晓果然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两步，把笔递给他：“这支笔是林辰的，他笔帽上总缠着圈蓝绳子，我认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你是哪个班的？
怎么穿着他的校服？”
林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这种窘迫感比上次模拟考全班倒数第一还强烈。
他避开苏晓的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我找不到他，想给他送过去。”
“他不在教室。”
苏晓的语气平静了些，“从体育课开始就没人见过他，老班正找他呢。”
她看了看林辰明显不合身的校服，又补充道，“校服太大了，你穿着不方便，先脱下来吧，我帮你给他。”
脱下来？
林辰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衬衫领口。
他里面只穿了件贴身的小背心，要是脱了校服，这具陌生的身体曲线就会暴露无遗。
他猛地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自己找他就行！”
说完他转身就跑，因为太急，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老师。
他听见苏晓在身后喊他：“同学！
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林辰没敢回头，一口气跑到楼梯间才停下。
他扶着墙壁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刚才苏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穿着林辰衣服的、奇怪的陌生人。
十七岁的灵魂被塞进这具一米五八的躯壳里，连最基本的自证都做不到。
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书包被扔在一边。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个面包。
他翻了翻书包，找到半包昨天剩下的饼干，拆开包装塞进嘴里，干涩的饼干渣剌得喉咙生疼。
怎么办？
回家肯定不行。
爸妈看到他这模样，不把他当骗子扭送派出所才怪。
去朋友家？
他能想到的几个哥们儿，见到他这副样子，八成会以为是某种新型整蛊。
他咬着饼干，目光落在窗外。
操场上，他的兄弟们正在打篮球，胖子一个没接稳，球飞出界外，滚到了教学楼墙根下。
没人去捡，他们都在喊：“林辰那小子跑哪去了？
没他这主力就是不行！”
林辰看着那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篮球，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涩。
以前他总嫌胖子传球不准，嫌后卫投篮太铁，嫌他们每次打完球都抢着让他买水。
可现在，他多希望能像以前那样，冲过去捡起球，隔着半场投个空心，然后笑着骂他们“废物”。
可他现在只是个一米五八的女生，连球都未必能抱稳。
“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林辰猛地抬头，看见苏晓站在楼梯口，手里还拿着他的书包。
她走过来，把书包放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刚才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辰没接水，只是低着头，小声说：“我找不到家了。”
这话半真半假。
他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而他成了那个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苏晓沉默了几秒，在他身边坐下。
她的校服裙摆铺平在地上，和他那堆在脚踝的裤脚形成鲜明对比。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她忽然问，“我从没见过你。”
林辰点点头。
“那你记得家里的电话吗？
或者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林辰捏紧了手里的饼干袋。
他不能说林辰，绝对不能。
他看着窗外那棵老梧桐树，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在地上晃成一片碎金。
他想起自己的名字“辰”是星辰的意思，小时候奶奶总说，他的名字里藏着整个星空。
“我叫辰辰。”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星辰的辰。”
苏晓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她的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浅浅的弧度：“辰辰？
很好听。”
她拧开矿泉水瓶递给他，“天快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你先去我家住一晚？
明天我们再想办法找你家人。”
林辰抬头看向她。
夕阳的光落在苏晓的侧脸，把她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他忽然想起以前上自习课，他总爱偷偷看她做题的样子，那时觉得她像株安静的芦苇，现在才发现，原来芦苇也能有这样温柔的轮廓。
他犹豫了片刻，接过了那瓶水。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好。”
他听见自己说。
也许，暂时扮演“辰辰”，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一米五八的“辰辰”，要多久才能找回属于林辰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