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宸安静地坐在地铁14号线末班车厢的一角，额头抵着冰凉玻璃。
信息流在指尖翻滚，耳机里混杂着电子乐和广告声。
他身旁的座位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杯快融尽的奶茶，车厢光线在他眼前变幻流离，每次闪烁都像城市心跳抽搐般不安分。
一条弹窗讯息打断了他机械刷着数据报告的节奏——“今日XX区南环路数据异常，请速反馈”。
他下意识瞥了眼，低头回了一句“收到”，随后拢紧大衣，对周遭的喧杂毫无兴趣。
凌晨的地铁空旷而苍白，零星乘客各自陷入手机世界，似乎整个城市都沉默在数据与灯火之外。
他神情如常，却难掩疲惫。
就在上周，母亲发来的问候语音还在提醒他这个“担忧太多又不知表达”的年轻人该多关心自己。
“你工作真的顺利么？
能交个女朋友就好了。”
她在那头笑。
他吐槽归吐槽，内心总有一份说不清的空洞像冰水一样流淌。
未知的紧张、无根的焦灼，最近莫名其妙地攀附在神经最深处——他不喜欢这样，也无法真正掌控。
列车入站的广播响起，音量陡然增大。
他刚准备闭目养神，忽然整节车厢一阵晃动，一种诡异的寒意沿着脊背爬升。
西下光影锐化，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中，地铁猛地震荡停驻。
乘客们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
地铁不是全自动的吗？”
一个中年男子惊慌的声音响起。
车外的深灰色隧道只剩微弱应急灯，车厢里也陷入一片昏暗。
周亦宸本能地扫视西周，指间不自觉卷紧外衣。
他分明看见，在这忽明忽暗之中，有个人影正倚着对面车门低声呜咽，像极了自己十岁那年夜里无人来接时偷偷抽泣。
“有人晕倒！”
有人喊出。
他想站起，但腿却一阵无力，像是有股莫名的电流顺着地板涌入身体。
他眨眨眼，忽然心间刺痛，眼前的画面像是被无数微小的光点分割重组。
各种模糊的、混杂的情感波朝他扑来——焦虑、恐惧、绝望、嫉妒，被压抑的愤怒像刷了层重漆。
他无法躲避，被裹挟得喘不过气。
“救命……”那边的呼喊仿佛划开了某种屏障。
周亦宸突然感觉一股截然不同的情感，从那名倒地乘客的方向冲入脑海。
强烈的痛苦和无助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紧握双拳，低声***。
“你还好吗？”
一个年轻女孩走向他，她声音微颤，“你脸色很差——你也是晕车吗？
还是……”她话音未落，突然停顿，像是看见了他眼底泛着的异样光芒。
那不是泪，是某种陌生的亮芒。
他感觉整个人像撕开了一层厚厚的黑幕，深埋在胸腔里的情绪、痛苦、欲望甚至别人的思绪，全部被***、映射出来。
“我……没事。”
他说，音节在唇齿间像碎冰碰撞。
属于女孩的担心、自己对过往的厌恶、不远处有人隐忍的怒火——那些情绪毫无征兆地冲撞、融合、彼此拉扯。
他缓慢站起，不知是本能还是首觉，抬手朝倒地的人伸过去。
周围时空仿佛凝滞。
他能清楚“看见”自己脑中蹿动的不是画面，而是一股具有方向与质地的——信息流。
倒地乘客的思想碎片、身体痛禄，都以无法言喻的方式触达。
就在那一刻，一股热流迅速从指尖涌进心头。
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咒骂。
下一秒，那乘客像是咳醒过来，艰难喘息。
周亦宸却心脏狂跳，冷汗顺着脖领滑落。
此刻的他分明察觉：那些飘忽不定、属于他人的念头与情绪，他可以触碰、甚至可以些许影响与扭动就像拔动琴弦，谁也不知下一个音节会是什么。
“你拉我——你怎么做到的？”
倒地男子惊愕地望着他。
周亦宸下意识松开手，低头让阴影挡住自己微颤的眼神。
地铁逐渐恢复照明，设备发出一连串检查警示音。
值乘人员带着医护人员冲进车厢，人群的情绪逐步回落，但陌生感并没有消散。
女孩又一次凑近，小心翼翼地问：“刚才你……不太对劲吧？”
他抬头，隔着杂乱人声盯着她，不自觉用心感应，仿佛能“看见”那藏在她平静表情下的微妙警觉。
“也许……只是巧合。”
他说，嗓音苦涩。
“喂，哥们，刚才你挺冷静啊，没事吧？”
旁边有人关切，又有人向医护复述全过程，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录像，上传至本地网络。
新闻、短视频总能把突发事件发酵成巨大的漩涡。
每个人都渴望参与，哪怕只是隔着屏幕窥视一场无关己身的混乱。
警笛声远远接近，车门被短暂封锁。
医护协助离场的同时，地铁的管理人员例行盘问每个人的姓名电话，逐个进行笔录。
轮到他时，周亦宸的心跳比任何一次面试还快——他甚至能清晰捕捉询问者内心浮现的焦虑与不安。
比起自己的社会恐惧症，此刻的他像被某种力量牵引——无论是威胁还是救赎，他无法分辨。
“事故原因还没查明，你请配合登记。”
官方口吻冷冷的。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简单填报，签名，低头道谢。
他心思却不在回答，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狐疑他也感觉得到。
所有人的视线在一瞬间“刺”在他身上，他甚至能捕捉到这种注视背后的猜忌、猎奇、善意与冷漠。
地铁重新启动，夜色己深。
车厢不再喧闹，却多了层无形的压抑。
他靠在窗边发怔，内心比任何时候都混乱。
手机震动，是杜景炜发来的信息：“你地铁出啥事了？
群里都在传，视频拍到你，赶紧回个话。
这世道，没点异能怕都活不下去哦。”
周亦宸顿了片刻，指尖轻点回复，却发现自己能隐约"感觉"到手机那一端杜景炜正咬牙切齿、假装轻松的情绪。
某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正悄然改变着对现实的把控。
他深吸一口气，余光里是城市天际线映出的幽蓝。
信息化的都市将所有秘密压缩在流转的代码与黑夜缝隙，他第一次感觉，这个世界己不再完全属于他认知的现实。
列车驶出隧道，清晨微光裂开天边。
周亦宸眯起眼睛，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安全、单一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