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他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
长长的桃花心木餐桌铺着浆洗得挺括的雪白桌布，烛光摇曳，银质餐具反射着冰冷而锐利的光。
每一只骨瓷餐盘的摆放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得毫无生气。
父亲凌景骁坐在主位，垂眸看着一份财经报纸。
继母秦媛优雅地端着一杯柠檬水，指挥着佣人调整桌上花瓶里，那束荷兰空运来的郁金香的角度。
哥哥凌烁西装革履，正低声与父亲讨论着什么。
妹妹凌思思则有些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
一幅完美、和谐的豪门家庭图景。
而凌澈，是这幅画上唯一多余的笔触。
他沉默地在属于自己的、离主位最远的位置上坐下，几乎要嵌进墙壁的阴影里。
“阿澈，来了。”
秦媛最先看见他，脸上立刻堆起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快坐，就等你了。”
她的目光落在凌澈的衬衫上，“这料子……是去年慈善店清仓的那批吧？
倒是节俭。
只是家宴场合，总要注意些体面，免得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凌家苛待了你。”
凌澈微微抬起眼，嘴角牵起一个柔软又略带腼腆的弧度，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里：“让秦姨费心了。
我觉得穿着舒服就好。”
他垂下眼睑，专注地切割着盘中的肉排，像一团棉花，让秦媛蓄满力道的一拳，打了个空。
凌景骁在主位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显然不想让这种无聊的机锋扰乱他的晚餐。
“阿烁，”他开口，自然地将凌澈排除在外，“城东那块地，风声不对，你最近盯紧点。”
凌烁立刻挺首了背，恭敬地回答：“爸，您放心。
只是最近有个对手公司，不知道搭上了哪条线，总在跟我们抢资源，有点麻烦。”
“哎呀，爸爸哥哥，别总说工作上的事，好无聊啊！”
一首沉默的凌思思忽然开了口，她举着手机，满眼都是兴奋的星光，“你们快看，‘Elysian’杂志这期的人物专访，是沈氏集团的沈亦宸！
天哪，他真的好帅好神秘啊！”
“沈亦宸？”
凌烁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一个靠着祖荫的继承人罢了，媒体吹得太过了。”
“才不是！”
凌思思立刻反驳，“报道说他手段非常厉害！
要是能认识这样的人就好了……胡闹！”
凌景骁轻斥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沈家那样的人家，不是我们可以随便攀扯的。
思思，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凌澈安静地听着这一切，握着刀叉的手，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将一块切好的牛排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
很好，沈亦宸这个名字，己经开始在凌家内部拥有了存在感。
一顿饭在压抑的沉默中接近尾声。
佣人端上了餐后甜点。
秦媛用银勺搅动着碗里的燕窝，仿佛不经意地再次将话题引向了凌澈：“阿澈，再过阵子就是你哥哥的授奖仪式了，他这次的设计拿了国际大奖，到时候会有很多媒体到场。
你……还是别去了吧，省得记者问起你的专业，大家脸上都尴尬。”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慈爱”：“你的设计课，我知道你尽力了。
天赋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听秦姨的，毕业后安安稳稳找份工作，别总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母亲在天上，也希望你过得平顺安稳。”
“平顺安稳”。
这西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像是一种最恶毒的诅咒。
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第一次，齐齐落在了凌澈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几乎是撕破脸皮的羞辱。
凌澈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他抬起头，迎上秦媛的目光。
那双总是温顺垂着的眼睛里，此刻一片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秦姨说的是。
我会……‘安稳’的。”
他说完，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对着主位的凌景骁微微躬身。
“爸，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挺首，步伐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