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江城民俗》专栏的记者,这次的选题是“武汉老商圈里的民间传闻”,而榜单上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江汉路尽头那栋玻璃幕墙泛着冷光的佳丽广场。
“姑娘,别往那边去。”
卖糖画的张大爷用小勺子舀起融化的麦芽糖,在青石板上画出一条腾云的龙,“那楼邪性,十年前就出过事。”
我抬头看向佳丽广场的方向,旋转门在暮色里像个吞人的黑洞。
据说2013年深秋,刚毕业的大学生江华在广场4楼开了家饰品店,开业不到三个月就跳楼了,遗书里只写了一句“红嫁衣己备好,等我”。
从那以后,常有商户说半夜看到穿红嫁衣的女人在4楼走廊徘徊,肩头别着朵褪色的红牡丹。
“张大爷,您见过那个红衣女人吗?”
我把糖画举在手里,指尖沾了点甜腻的糖渣。
张大爷往摊位后缩了缩,烟袋锅子在石台上磕了磕:“前年冬天我起早出摊,看见那女人站在广场的台阶上,头发垂到腰,背对着我梳头发。
我喊了声‘姑娘家大清早的别在这儿吹风’,她转头看我——脸上蒙着块红盖头,盖头边角滴着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当天晚上,我约了三个同样对民间传闻感兴趣的朋友——摄影爱好者小林、做档案修复的阿凯,还有土生土长的武汉伢阿杰,一起去佳丽广场“探探底”。
晚上十点的江汉路渐渐冷清,只有几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
我们从侧门进了广场,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走一步亮一盏,影子在墙上晃得人心里发毛。
阿杰掏出手机打光,屏幕照到墙上的消防栓时,我突然瞥见消防栓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4楼别按电梯,走楼梯。”
“谁贴的?
恶作剧吧?”
小林举着相机,镜头对着纸条拍了张照。
阿凯伸手摸了摸纸条边缘:“纸都脆了,最少贴了五年。”
我们没敢走电梯,顺着楼梯往上爬。
3楼到4楼的转角处,楼梯扶手上缠着圈红色的绸缎,绸缎上绣着牡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新手绣的。
阿杰伸手扯了扯,绸缎下面露出块褪色的木牌,刻着“江华饰品店”五个字——这正是十年前那个跳楼大学生的店。
刚踏上4楼的走廊,就听见“哗啦”一声,像是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
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着,风裹着寒气灌进来,吹得墙上的广告画簌簌作响。
小林的相机突然“咔嚓”自动拍了张照,屏幕上赫然出现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就站在窗户旁边,背对着我们,肩头的红牡丹在夜色里格外扎眼。
“是她!”
小林的声音发颤,相机差点掉在地上。
女人缓缓转过身,红盖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惨白的下巴,下巴上还沾着点黑色的污渍。
我想起张大爷说的“盖头滴着水”,可眼前这女人的盖头是干的,只是那股子寒气,顺着脚底往脊梁骨上爬。
“你们……看到江华了吗?”
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凯突然指着女人的手:“看她手里的簪子!”
女人的右手攥着支银簪,簪头是朵小小的牡丹,牡丹花瓣上刻着两个细字——“江华”。
我刚想开口问什么,女人突然往窗户边退了一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楼下的霓虹照在她的红嫁衣上,衣摆飘起来,像只张开翅膀的红蝴蝶。
“他欠我的,该还了。”
女人说完这句话,突然就消失了,只有那支银簪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我们冲过去捡起银簪,簪子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阿凯翻来覆去地看:“这簪子是老物件,看工艺像是90年代的,牡丹花瓣上的字是刻上去的,不是印的。”
第二天一早,我和阿凯去了武汉市档案馆。
在1998年的《长江日报》合订本里,我们找到了一则不起眼的新闻:“佳丽广场商户集体讨薪,香港开发商卷款失踪”。
新闻下面配了张照片,一群人举着牌子站在广场前,最前面的是对中年夫妻,男人手里攥着本账本,女人抹着眼泪——那男人的侧脸,和我们昨晚在走廊里想象的江华,有几分像。
“你看这行小字。”
阿凯指着新闻末尾,“‘商户江华之父江建国称,将继续追讨欠款,为儿子的店铺留条活路’——原来江华的店,是他爸妈凑钱开的。”
我们还查到,1998年佳丽广场开业时,香港老板以“免三年租金”为诱饵,吸引了七十二家商户入驻,结果开业不到半年就卷走三千万货款和租金跑路。
江建国夫妇就是其中之一,不仅投光了积蓄,还借了高利贷,江华的饰品店刚装修好,就被高利贷的人砸了。
“那红嫁衣是怎么回事?”
我翻着档案里的商户登记表,江华的店铺登记信息里,经营范围写着“饰品、传统服饰”。
阿凯突然指着一张商户合影:“你看江华身边的女生,手里拿着件红嫁衣的半成品。”
照片里的江华穿着白衬衫,身边站着个扎马尾的女生,手里举着块红布料,布料上绣着半朵牡丹。
照片下面的备注是:“商户江华与未婚妻沈丽华,筹备开业活动”。
沈丽华?
这个名字让我心里一动——昨晚那个红衣女人,会不会就是她?
当天晚上,我抱着那支银簪睡在床上。
半夜突然梦见自己站在佳丽广场4楼的走廊里,红嫁衣女人就站在我对面,这次她摘了盖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红色,像是被血糊住了。
她把银簪塞进我手里:“找沈志强,他知道江华在哪儿。”
我猛地惊醒,手里还攥着那支银簪,簪头的牡丹花瓣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暗红色的污渍,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江汉路的第一班公交车己经驶过,我盯着手里的银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志强是谁?
他和江华、沈丽华,还有这件红嫁衣,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