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看到那座坟会那么难过了,因为她埋在了这里,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里,她是怕我找到她了,所以把自己藏在了这么偏远的地方。
青雾山的后山没有路,我是踩着半人高的茅草过来的,裤脚沾着带刺的苍耳,
鞋缝里嵌满了湿泥。墓碑是青灰色的,没刻照片,只凿了三个字——苏晚之墓。
字体歪歪扭扭,像是村里石匠随便凿的,连个像样的碑顶都没有,
就这么孤零零地立在松树下,风一吹,松针落在碑面上,像极了她以前总爱掉的头发。
我蹲下来,手指碰了碰“苏晚”那两个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三年了,
我找了她三年,从南城的老巷到北城的渡口,从她曾经念过书的大学到她最爱的海边,
我以为她是故意躲着我,以为她是还在气当年我没跟她去领证,以为只要我找得够久,
总能在某个街角撞见她,看她皱着眉说“沈知衍,你烦不烦”。可我没想到,
她会躲在这死无对证的地方。“苏晚,”我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风把话吹得七零八落,
“你怎么这么狠?连个地址都不给我留,连张照片都不肯刻在碑上,你是怕我看见你的脸,
就舍不得走了吗?”松树上有只鸟叫了一声,尖锐得像哭。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她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春天,南城下着小雨,她站在民政局门口,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
手里攥着户口本,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我迟到了四十分钟,
跑过去的时候,看见她把户口本塞进包里,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红得像兔子。“沈知衍,
”她的声音很轻,雨丝落在她的睫毛上,“我们算了吧。”我当时还在气头上,
气她前一天跟我吵,气她非要在我项目最忙的时候逼我领证,气她不懂事。
我皱着眉说:“苏晚,你别闹了,等我忙完这阵,我们再来。”她笑了一下,
笑得比雨还冷:“沈知衍,我没闹。我等不起了。”那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她说话的时候,手一直在抖,风衣的扣子扣错了一颗,她以前从来不会犯这种错的。
我以为她只是耍小脾气,以为过两天她就会像以前一样,抱着我的胳膊说“我错了”,
可我转身走了之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我在坟前蹲了很久,直到腿麻得站不起来,
直到天快黑了,山雾漫上来,把整座墓园都裹在里面。远处传来村里的狗叫声,
我才想起要找个地方住。下山的时候,我在茅草里摔了一跤,手掌被石头划破了,血渗出来,
沾在泥地上,像极了她当年在我生日时,不小心被蛋糕刀割破的手指。那时候她吓得快哭了,
我握着她的手,用嘴吸掉血,说“没事,一点小伤”。她却抱着我,眼泪掉在我肩膀上,
说“沈知衍,你别有事,你有事我怎么办”。可现在,我有事了,我疼得快喘不过气了,
她却躺在这冰冷的地下,再也不会抱我了。山下只有一个村子,叫青雾村,村口有个小卖部,
兼做民宿。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婶,姓王,看见我满身泥污地进来,吓了一跳,
问我是不是从后山下来的。“嗯,”我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的衬衫,
“我来找个人,她叫苏晚,埋在后山的墓园里。”王婶的脸色变了变,
手里的算盘停了下来:“你是苏晚的……朋友?”“我是她丈夫,”我顿了顿,
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没领证,但我们本来要结婚的。”王婶叹了口气,
给我倒了杯热水:“苏晚这姑娘,命苦啊。三年前搬来的,住村尾那间破屋,
平时不怎么说话,就种点青菜,偶尔帮我看小卖部。她身体不好,总咳嗽,冬天的时候,
咳得整晚睡不着,我送过几次姜茶,她都跟我说谢谢。”我的手攥紧了杯子,
热水烫得手心发疼,可我却感觉不到。“她……有没有提过我?”王婶想了想,
摇了摇头:“没提过任何人。她好像就一个人,没见过有亲戚来看她。去年冬天,
她咳得厉害,我让我儿子送她去镇医院,医生说她肺上有问题,让她去城里大医院看看,
她不肯,说没钱。后来她就越来越瘦,春天的时候,就走了。”“走的时候,
是我跟村长帮她办的后事。她死前留了张纸条,说把她埋在后山,不用立好碑,
也不用通知任何人。”王婶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当时还觉得这姑娘太孤单了,
没想到……你还是找来了。”我喝了口热水,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像刀子一样割得疼。
肺上有问题,是肺癌吗?她以前就有哮喘,我总让她少抽烟,少熬夜,她总说“知道了,
你比我妈还啰嗦”。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病了吗?她是怕我知道了担心,
还是觉得我不会管她?“村尾的破屋,还能进去吗?”我问。“能,钥匙在我这,
她走的时候留给我的,说要是有人来找她,就把钥匙给那个人。
”王婶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铜钥匙,递给我,“你要是想去,明天白天去吧,晚上村尾黑,
不安全。”我接过钥匙,钥匙上有个小小的铃铛,是我以前送给她的。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
她生日,我没钱买贵重的礼物,就在夜市买了个铃铛,挂在她的钥匙上,说“这样你走丢了,
我一摇铃铛就能找到你”。她当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说“沈知衍,你真幼稚”,可后来,
她的钥匙上一直挂着这个铃铛。我把钥匙攥在手里,铃铛硌着手心,
疼得我眼泪又差点掉下来。那天晚上,我在民宿的房间里坐了一夜。窗外的山雾很大,
把月亮都遮住了,房间里很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想起跟苏晚在一起的六年,
从大学的图书馆到毕业的出租屋,从第一次牵手到第一次拥抱,
从她第一次说“我爱你”到最后一次说“我们算了吧”。原来那些我以为的小事,
那些我以为的争吵,那些我以为的“她在闹脾气”,都是她在跟我告别。第二天一早,
我拿着钥匙去了村尾。破屋很小,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厨房,墙皮都脱落了,
窗户上蒙着一层灰。我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她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房间里很简陋,一张木板床,
床垫是旧的,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床单上有几个补丁,是她以前的手艺。
床头放着一个旧书桌,书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我们大学毕业时的合照。照片上,
她站在我旁边,穿着学士服,笑得很开心,我搂着她的肩膀,脸上是少年人的得意。
相框旁边,放着一本日记,封面是蓝色的,已经褪了色。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来,
翻开第一页,是她的字迹,娟秀又有力。“2018年9月1日,今天开学,
在图书馆遇到一个男生,穿白衬衫,戴眼镜,看书的时候很认真,我不小心把水杯碰倒了,
他帮我擦桌子,说‘没事,下次小心点’。他叫沈知衍,很好听的名字。
”“2019年5月20日,沈知衍跟我表白了,在学校的湖边,他手里拿着一朵小雏菊,
说‘苏晚,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我答应了,他开心得像个傻子,
抱着我转了好几圈。”“2020年7月15日,我们毕业啦!租了个小房子,虽然小,
但是很温馨。沈知衍找了份工作,每天都很忙,但是他会记得给我带早餐,
会在我加班的时候来接我。我觉得,我好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2021年3月8日,
我今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肺上有个阴影,让我再去复查。我没告诉沈知衍,
他最近在忙项目,不能分心。我想,应该没什么事吧。”“2021年10月12日,
复查结果出来了,是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告诉沈知衍,他那么有才华,
他的未来还很长,我不能拖累他。”“2022年2月14日,今天是情人节,
沈知衍送了我一枚戒指,说等他忙完这个项目,就跟我去领证。我看着他,心里好疼。
我跟他吵了一架,故意说我不想结婚了,他很生气,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
哭了一整晚。”“2022年3月5日,我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南城。我没告诉他我去哪,
我怕他找到我。我来了青雾村,这里很安静,适合我走完最后一段路。
”“2022年12月20日,今天咳得很厉害,王婶送了姜茶来,还跟我说,
要是有不舒服就跟她说。我很感谢她,但是我不想麻烦任何人。沈知衍,你现在还好吗?
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少抽烟?我好想你,可是我不能见你。”“2023年4月7日,
我快不行了。村长帮我找了医生,医生说我撑不了多久了。我写了张纸条,
让他们把我埋在后山,不用立好碑,也不用通知任何人。沈知衍,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不是不爱你,我是太爱你了,所以我不能拖累你。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你的女朋友,
还想跟你去领证,还想跟你一起过一辈子。”日记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一页,
有几滴泪痕,把字迹都晕开了。我拿着日记,手一直在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掉在日记本上,跟她的泪痕混在一起。原来她不是不爱我,原来她是怕拖累我,
原来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承受了这么多痛苦。原来我以为的“她在闹脾气”,
是她用生命在跟我告别。我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床单,还是软的,
好像她昨天还在这里躺过。我想起以前,我们在出租屋里,她总喜欢躺在我怀里,看电影,
说“沈知衍,我们以后的家,也要有一张这么软的床”。我当时笑着说“好,
以后我们买个大一点的床,让你滚来滚去”。可现在,床还在,她却不在了。
我在破屋里待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才慢慢走出来。王婶在村口等我,
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这是苏晚走的时候留给我的,说要是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
”我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戒指,就是我送她的那枚,还有一张照片,
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拍的,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笑得很灿烂。“她走的时候,
一直攥着这张照片,”王婶说,“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松开。
”我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戒指有点小,勒得手指发疼,可我却不想摘下来。
我拿着照片,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那天晚上,我又去了后山的墓园。
我坐在苏晚的坟前,把日记念给她听,从第一页念到最后一页,念到嗓子都哑了。
风又吹来了,松针落在我身上,像她的手在轻轻抚摸我。“苏晚,”我轻声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藏在这里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少抽烟,我会活成你希望的样子。”“苏晚,对不起,我以前总是忽略你,总是让你生气,
总是没好好陪你。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找到你,对不起,我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了这么久。
”“苏晚,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等我,
一定不会再跟你吵架,一定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承受痛苦。来生,我一定好好爱你,好好陪你,
好好跟你过一辈子。”我在坟前坐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慢慢站起来。
我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苏晚之墓”,转身下山。山雾还没散,风里带着松针的味道,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她的味道。我知道,她一直都在,在我心里,在我身边,在这雾里,
在这山里,在我往后的每一个日子里。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回到民宿,
我把苏晚的日记和照片小心地收进包里,又把那枚戒指重新戴回无名指上——虽然勒得慌,
但我想戴着,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王婶见我回来,端了碗热粥过来,说:“小伙子,
趁热喝吧,昨天一天没吃东西,身体扛不住。”我接过粥,说了声谢谢。粥是小米粥,
熬得很烂,带着淡淡的甜味,像苏晚以前给我熬的粥。以前我加班晚了,
她总会在锅里留一碗小米粥,说“喝了养胃”。那时候我总嫌麻烦,现在却觉得,
这碗粥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王婶,”我喝了一口粥,抬头问她,“苏晚在村里的时候,
除了帮你看小卖部,还做过别的吗?”王婶坐在我对面,想了想,说:“她还种了点青菜,
就在屋后面的小菜园里。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浇水,傍晚的时候去摘点回家做饭。
有时候菜多了,还会送给我和邻居们。她种的青菜可嫩了,比镇上买的还好吃。”“还有呢?
”我又问。“她还喜欢去村头的老槐树下坐着,”王婶说,“有时候拿着本书,
有时候就坐着发呆,一看就是一下午。有一次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在看云。
我当时还笑她,云有什么好看的,她却说,云会飘到南城去,能把她的思念带过去。
”我的心猛地一疼,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在碗里。原来她坐在老槐树下发呆的时候,是在想我。
原来她看着云飘向南城的时候,是在把思念寄给我。可那时候的我,却在南城的办公室里,
对着电脑加班,连一句问候的消息都没给她发过。“村头的老槐树,在哪?”我问。
“就在村口那边,你出门往左走,走个一百米就到了。”王婶说,“那棵树有几十年了,
枝繁叶茂的,夏天的时候特别凉快。苏晚走了之后,我还去那边坐过几次,
总觉得她还在那儿。”吃完粥,我跟王婶说了声,就往村头走。村口的老槐树果然很大,
树干要两个人才能抱过来,树枝向四周伸展着,像一把巨大的伞。树下有一块石头,
磨得很光滑,应该是苏晚经常坐的地方。我走过去,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天上的云。
云慢慢飘着,朝着南城的方向。我想起苏晚坐在这儿的样子,她穿着简单的衣服,
手里拿着本书,眼神温柔地看着云,心里念着我。那一刻,我好像真的看到了她,
看到她转过头,对我笑,说“沈知衍,你怎么来了”。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
却只摸到了空气。风从树叶间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她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着话。
“沈知衍,你看,云飘走了。”“沈知衍,今天的天好蓝啊。”“沈知衍,我好想你。
”我靠在槐树上,闭上眼睛,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在这里坐了很久,
直到太阳升到头顶,才慢慢站起来。我想,我要把苏晚在村里走过的路,
都走一遍;把她做过的事,都体验一遍;把她留下的痕迹,都找回来。接下来的几天,
我每天早上都会去苏晚屋后面的小菜园。小菜园不大,也就几平米,里面还种着一些青菜,
应该是王婶或者邻居帮着种的,怕荒了。我学着苏晚的样子,早上天不亮就去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