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又是一次深夜。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绞痛从小腹深处炸开,
瞬间抽干了全身力气。我蜷在沙发里,像只被丢上岸的虾。
手边只有保姆王姨睡前冲的红糖水,早就凉透了,杯壁凝着水珠。指尖发颤地摸到手机,
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响了好久才接。“喂?小北?” 顾言的声音传过来,
背景是震得人耳膜发麻的音乐、尖叫和哄笑。“我…肚子疼…” 声音虚得自己都听不清。
“什么?你说什么?太吵了听不见!” 他扯着嗓子喊,“等我找个安静地方!
”电话那头杂音小了些,但依然闹腾。“对不起啊小北!这边项目刚结束,团队非拉着庆祝,
实在走不开!” 他语速很快,带着点酒后的亢奋,“忍一忍,我明天天一亮就飞回去!
乖啊!”“嗯。” 我应了一声,喉咙发紧。“先这样,他们叫我了!爱你!
”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嘟…嘟…嘟…”冰冷的忙音敲在耳膜上。客厅里死寂一片,
只有我压抑的抽气声。疼。身体疼。心口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不知过了多久,
痛感稍微退潮。我划开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酸。鬼使神差地点开朋友圈。最新一条,
是顾言五分钟前发的。九宫格照片。最中间那张,是他站在高高的跳台上,张开双臂,
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配文:“挑战自我!爽!”其他几张,
是他和一群年轻男女勾肩搭背,笑容灿烂,举着酒杯。背景是灯火通明的酒吧。
时间显示:凌晨两点零三分。就在他挂断我电话,说“爱你”之后。
就在我疼得蜷缩在黑暗里的时候。他在几百公里外,纵身一跃,享受着肾上腺素飙升的***。
指尖悬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一下那个小小的爱心图标。几乎是立刻,
他的消息弹了出来。“亲爱的还没睡吗?还疼不疼?
[拥抱][拥抱]”看着那两个拥抱的表情。看着照片里他意气风发的脸。心里某个角落,
固执地、微弱地,还燃着一小簇火苗。也许…他只是在应酬?身不由己?
也许…他发朋友圈是工作需要?也许…他…还是爱我的?这微弱的火苗,支撑着我。
直到几天后。他的新秘书,那个叫张蕊的女孩,在公司走廊里,当着几个员工的面,
指着我鼻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你算什么东西!老女人!霸着顾总不放!
他早就不爱你了!他亲口说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那簇火苗,被这兜头的冰水,
彻底浇灭。“滋啦”一声,只剩一缕青烟。* * *顾言确实说到做到。天刚蒙蒙亮,
他就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和熬夜的疲惫。“宝贝!
” 他看见我坐在餐桌旁,立刻换上那副我熟悉的、带着宠溺的表情,大步走过来。
温暖干燥的手掌落在我头顶,揉了揉。“这次出差太久了,想死我了。” 他声音放得很软,
带着刻意的讨好。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被推到我面前。“喏,你最爱的抹茶慕斯,
那家网红店排了好久的队呢。”抹茶的清香若有似无地飘出来。是我喜欢的味道。
每次他出差,总会带点抹茶味的点心回来。这几乎成了我们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一个维系着“他记得我喜好”的证明。我扯了扯嘴角,
目光却落在他放在旁边的另一个纸袋上。袋口敞着,露出里面***嫩的包装盒一角。
草莓的图案。“那个啊,” 顾言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语气随意,“给张弛他们带的,
犒劳一下加班的兄弟。草莓味,小姑娘们喜欢。”张弛,他的合伙人,大学室友,
外号“张开”,出了名的大嘴巴。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顾言把外套丢在椅背上,
转身进了浴室。水声哗哗响起。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屏幕却像得了癫痫,
疯狂地亮起、暗下、再亮起。消息提示音密集得如同暴雨敲窗。不是震动,是尖锐的***。
一声接一声,催命似的。公司和朋友都知道他刚出差回来,这个点,不该有这么多工作消息。
我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屏幕。
习惯性地,输入那串刻在骨子里的数字——我的生日。“密码错误。”冰冷的提示跳出来。
心猛地一沉。指尖悬在半空。结婚纪念日?不对。他的生日?不对。他父母的?还是不对。
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被欺骗的冰凉感,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像无数细小的冰针,
密密麻麻扎进心脏。为什么?为什么要换掉用了这么多年的密码?
那曾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信任象征。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我几乎想立刻冲进浴室,
揪着他的领子质问!水声停了。门被拉开,热气裹着沐浴露的香味涌出来。
顾言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我拿着他的手机,动作顿了一下。“你换密码了?” 我抬起头,
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他脸上立刻堆起歉意的笑,快步走过来。“哎呀!瞧我这记性!
” 他拍了下额头,语气懊恼,“忘了跟你说了!”他极其自然地接过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喏,你看,就这个。” 他把解锁后的屏幕亮给我看。
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组合。“好了,现在你知道了。” 他笑着,把手机塞回我手里。“嗯,
知道了。” 我把手机放回桌面。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像藤蔓一样疯长。
完全失去了探究他手机内容的兴趣。甚至觉得那亮着的屏幕,有点刺眼。他从后面环抱住我,
下巴搁在我肩窝。胳膊温暖有力,带着刚沐浴后的湿气。“怎么了?” 他声音闷闷的,
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是不是因为我换了密码和壁纸不开心了?”壁纸?我这才注意到,
手机桌面背景也换了。不再是我们的合照,而是一张抽象的科技感图片。“工作需要嘛,
” 他侧过脸,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廓,“今天要投屏演示新做的APP原型,
那么多投资人看着,桌面放咱俩的合影,多不合适,显得不专业。”他一边说,
一边用指腹轻轻揉着我的胳膊。“而且密码也是临时改的,怕投屏时不小心泄露隐私。宝贝,
理解一下嘛。”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逻辑清晰。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场景。
他经营着一家势头不错的科技公司,自己还亲自带队搞研发。用自己手机测试、演示,
是常有的事。我要是打电话问他助理,得到的答案估计也差不多。我垂下眼睫。
心里那点怀疑和愤怒,被他温言软语和看似合理的解释,一点点压了下去。说服自己。
大概…真的是我想多了吧。* * *第二天,天色阴沉得像块脏抹布。
我习惯早起出门慢跑。回来时,发现张弛的车停在院子里。书房的门关着,
里面隐约传出说话声。顾言和张弛大概以为我还在外面。我端着刚泡好的茶,走到书房门口。
手刚搭上门把。里面张弛的声音,带着点戏谑,清晰地传出来:“…说真的,
你家小北是挺好,贤惠,顾家。但…是不是有点…嗯…跟不上趟了?”我的动作瞬间僵住。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脚下像生了根,钉在原地。
耳朵却异常灵敏地捕捉着门缝里漏出的每一个字。我曾无数次想象过,
顾言在朋友面前会怎么评价我。也许说我体贴,也许抱怨我偶尔的小脾气。
也许夸我持家有道,也许笑我有时候太较真。好的坏的,我都想过。唯独没想过。
会是“跟不上趟”这种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慢悠悠地割开了什么。紧接着,
是顾言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点无奈。“她…是有点不一样了。精力都给了孩子,
我们之间…共同话题少了。”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声。
只剩下那句“精力都给了孩子,共同话题少了”在耳边反复回响。冰冷,残酷。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言。那个曾经说我是他灵魂伴侣的顾言。
那个说和我有说不完话的顾言。脚下的地板仿佛变成了流沙,一点点吞噬着我。“所以呢?
” 张弛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这就是你招那个新秘书的原因?啧啧,张蕊是吧?
眼光可以啊老顾!”里面沉默了几秒。顾言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无法理解的、近乎怀念的语调:“我只是觉得…她身上有种劲儿…很像小北刚毕业那会儿。
有冲劲,有活力…”“得了吧你!” 张弛嗤笑一声,“少扯这些!不就是喜欢年轻的?
老实说,你面试的时候,是不是就照着弟妹年轻时的模子找的?”“张弛!
” 顾言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怒意,“***胡说什么!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以后别再说这种混账话!”后面的对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我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步一步,挪回了厨房。把茶倒进水槽。
看着褐色的液体打着旋消失。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原来如此。是因为我“老”了。我的青春,
我的活力,我的热情,都燃烧在了和他一起创业、生养孩子的岁月里。像一根燃尽的蜡烛。
而对方,已经厌倦了这温吞的、不再跳跃的烛光。我讨厌顾言。更讨厌此刻看清这一切,
却无力改变的自己。怪不得童话故事总在“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后就戛然而止。
因为再往后写。就是柴米油盐,就是鸡毛蒜皮。就是…人心易变。我拿出手机,
给顾言发了条消息:下午去公司看你,给你带了点心。发完,我换了身衣服。
上午就出了门。目的地,是他的公司。昨天听到的那些话,像毒刺一样扎在心里。
我必须亲眼去看看。看看那个“像年轻时的我”的张蕊。看看顾言在她面前,是什么样子。
绿灯还有几秒。我踩下油门,想冲过这个路口。
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人行道旁猛地窜了出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我心脏骤停!
猛打方向盘,一脚刹车狠狠踩到底!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砰!
”车头还是狠狠撞上了旁边的隔离栏。巨大的冲击力让我身体猛地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
左前大灯的位置,明显凹进去一大块。引擎盖也翘起了一个角。万幸,没撞到人。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向车外。那老太太倒在地上。第一反应:碰瓷?我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拿出手机,声音还有点抖:“阿姨,这路口有监控…”话没说完,
老太太自己爬了起来。眼神浑浊,直勾勾地盯着我,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蕊蕊…蕊蕊…回家…带我回家…”不是碰瓷。是老年痴呆。
我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无奈。报了警,陪着老太太在派出所等家属。
民警联系上了她的家人。得知她还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
在外地打零工,很少跟家里联系。女儿叫张蕊。张蕊?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巧?
我拿出手机,给顾言发消息:路上出了点小事故,撞护栏了,人没事,车灯坏了,
可能去不了公司了。顾言很快回复:人没事就好!车都是小事,别担心。在哪?
需要我过去吗?不用,在派出所处理,等家属。刚发完。派出所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年轻姑娘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满脸焦急:“妈!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吓死我了!伤着没?
我看看!”她蹲在老太太面前仔细检查,一边抬头对我连连道歉:“真对不起!太对不起了!
我妈妈她…脑子不太清楚,总往外跑,给您添麻烦了!修车费…”她的话戛然而止。
抬起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啊!苏…苏夫人?” 她认出了我,语气更加局促,
“原来是您…真是太感谢您了!还麻烦您把我妈送到这里…”我看着她。
柔顺的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带着未脱的稚气。确实…很年轻。
“你认识我?” 我问。“顾总跟我们提过您,”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很亮,
“而且…他手机屏保和办公桌相框里,都是您的照片。想不认识都难。”她顿了顿,
补充道:“我叫张蕊,是顾总的新秘书。顾总他…平时很照顾我,帮了我很多忙,
真的很感谢他。”照顾?感谢?这两个词像小石子,硌在心里。* * *把车送去4S店。
坐在休息区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和张蕊见面的场景。“年轻”。这两个字在她身上,
是那么具象,那么有冲击力。饱满的苹果肌,光洁的额头,充满好奇和活力的眼神。
我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屏幕里映出一张不再紧致的脸。眼角的细纹,
即使不笑也清晰可见。皮肤有些暗沉。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疲惫和…暮气。
我再也无法像张蕊那样,对顾言露出那种毫无负担的、带着崇拜的甜笑了。
她最后那句“顾总很照顾我”,像根刺,扎在心头。
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宣告***般的意味。让我很不舒服。像领地被侵犯的野兽。
本能地感到威胁。我是不是太小气了?也许人家真的只是单纯地感激?毕竟顾言帮了她母亲。
可不管怎样。这个张蕊,我必须亲自去公司看看。看看顾言口中的“照顾”,
到底是什么样子。临近下班。我打了辆车,直奔顾言公司。前台认识我,直接放行。
推开他办公室的门。顾言背对着门,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那蹦极台,你是没见,
往下看腿都软!但跳下去那一刻,太爽了!自由落体!风呼呼的!还有那个同行的哥们儿,
特逗…”张蕊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托腮,听得眼睛发亮,不时发出惊叹的笑声。“哇!
顾总您胆子真大!”“后来呢后来呢?”画面和谐得刺眼。为什么这些惊险***的经历,
这些旅途中的趣事,他回家后对我只字未提?为什么连一个新来的秘书,
都能让他如此兴致勃勃地分享?而我这个妻子,只配得到一句“出差顺利”和一块抹茶蛋糕?
“夫人好。” 张蕊先看到了我,立刻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
顾言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回头。看到我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面无表情。
没看他。目光扫过张蕊那张青春洋溢的脸。把手里的点心盒放在他办公桌上。“烤了点饼干。
”说完,转身就走。“小北!” 顾言追了出来,在走廊上拉住我的胳膊。他脸上堆着笑,
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怎么了?吃醋了?” 他语气轻松,
像在哄小孩,“都两个孩子的妈了,老夫老妻的,还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啊?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分享?” 我甩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他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无奈的表情。“你这不是…身体还在调养嘛。” 他斟酌着词句,
“跟你说这些蹦极啊冒险的,怕你听了担心,也怕你觉得…没意思。”没意思?他是对的。
顾言骨子里,就是个追逐新鲜和***的人。去旅游,他从不走回头路。探险,
越危险他越兴奋。而我呢?天生胆小。第一次和他去游乐场。除了旋转木马,
稍微***点的项目都不敢碰。他拉着我坐了个儿童过山车。我以为那就是极限了。
结果被成人过山车吓得全程闭眼尖叫,下来时腿软得站不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后来他再去玩跳楼机、大摆锤、海盗船。我就只能在下面,抱着他的外套和水,
仰头看着他在高空尖叫、大笑。像个局外人。那次玩海盗船下来。远远地,
我看到两个打扮时髦的姑娘围着他要微信。他笑着摆摆手,然后,越过人群,准确地指向我,
对我用力挥手。阳光落在他身上,笑容干净又明亮。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等待和胆怯,
都值得。他小跑着过来,拉着我的手,带我坐上了巨大的摩天轮。狭小的空间里,
只有我们两个人。缓缓上升。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开。他紧紧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声音低沉而温柔:“小北,别瞎想。”“我身边的位置,永远只留给你一个人。
”“我是你的港湾,永远都是。”“我爱你,只爱你。”他的承诺,像最坚固的锚。
定住了我漂泊的心。我陪他走过最泥泞的路。在他父亲被黑心工头坑害,即将陷入绝望前,
我帮他提前避开了那场灾祸。避免了那个原本会酗酒、家暴、把怨气全撒在他身上的父亲。
避免了那个让他恐惧家庭、变得孤僻的未来。他母亲误入传销陷阱。天价的违约金像座大山。
我陪着他,刷盘子、当家教、求遍亲戚。咬着牙,一分一厘地凑。学校的图书馆,
记得我们熬夜苦读的身影。校园的表白墙,还留着我们青涩的恋爱宣言。拉投资,跑赞助,
熬过无数个通宵。看着他,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一步步走到今天。
成为别人口中的“顾总”。这一路的风雨泥泞,都有我的脚印。可如今呢?路走宽了。
风景变好了。曾经是我牵着他,引领着他。现在,我还是那个我。他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还在不停地向前狂奔,去探索更新鲜、更***的风景。而我,已经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
所以他觉得我“跟不上趟”了。所以,他需要一个新的、年轻的“听众”。
听他讲那些我无法参与、也无法理解的冒险。婚后,他越来越少跟我提那些极限运动。
美其名曰“怕我担心”。其实,是觉得“对牛弹琴”吧。* * *晚餐桌上。
顾言兴致勃勃地说着公司的事。主题是张蕊。说她今天闹了个大笑话,
把重要文件当废纸差点扔了。又说她虽然毛手毛脚,但学东西快,有股子机灵劲儿。
“挺可爱的,是吧?” 他笑着总结,“不过能力确实还行,挺能干的。”我放下筷子。
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喜欢她。
”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顾言夹菜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我。
“把她开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不想再看见她出现在公司。
”顾言皱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露出那种惯常的、哄人的笑容。他伸出手指,
亲昵地蹭了蹭我的鼻尖。“亲爱的,现在工作多难找啊?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呢?
”他语气轻松,像在讨论天气。“要不…我把她调去后勤部?离我办公室远远的,行不?
”“不行。”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必须开除。不开除,我就搬出去。”空气瞬间凝固。
顾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不解,还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他在维护她。维护那个“像年轻时的我”的秘书。我担心的,
不是张蕊能把顾言从我身边抢走。顾言骨子里不是那种滥情的人。
但张弛那句“照着弟妹年轻时的模子找的”,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我心里。苏北,
有一个还不够吗?真的需要一个“年轻版”的复制品,一直陪在你身边,
提醒你逝去的青春吗?提醒你,身边这个“原版”,已经“老”了,“跟不上趟”了?
顾言沉默了很久。久到桌上的菜都凉透了。最终,他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好…听你的。”他妥协了。第三天。顾言当着我的面,拨通了人事的电话。语气公式化,
冰冷。“张蕊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对,现在。”“你被解雇了。去财务结清工资,
今天就走人。”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顾言面无表情地打断:“没有为什么。
这是公司的决定。”他挂了电话。看向我。“满意了?”我别开脸。心里没有预想中的痛快。
反而沉甸甸的。想到张蕊那个帕金森的母亲。想到她家窘迫的境况。我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为了留住一个心可能早已不在我这里的男人。为了那点可怜的安全感。像个歇斯底里的妒妇。
我养了一条柯基犬,叫吐司。养了很多年。胖墩墩的,短腿,黄白相间的毛。特别亲人。
尤其粘我。爪子是白色的,像穿了四只小袜子。每次我出门,它都哼哼唧唧地往我腿上拱,
想跟着。这天,陪闺蜜去医院做体检。在熙熙攘攘的缴费大厅,意外撞见了张蕊。她弯着腰,
正低声下气地跟窗口里的医生说着什么。旁边站了个男人。个子不高,一脸凶相。
胳膊上盘着条青黑色的龙纹身。鼻子上还穿着个亮闪闪的环。头发留得挺长,油腻地耷拉着。
杀马特风格,但没染颜色。男人抱着胳膊,脚尖不耐烦地一下下点着地。张蕊拿着药,
转身看到我,两人都愣住了。气氛有点尴尬。“给你妈妈拿药?” 我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阿姨情况还好吗?”张蕊还没说话。旁边的男人先开了口,声音粗嘎,
带着浓重的嘲讽:“好?好个屁!老不死的东西,天天折腾人!早点蹬腿大家都省心!
”“张强!你嘴巴放干净点!那是你妈!” 张蕊猛地转头,怒视着他。“呵!
” 叫张强的男人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张蕊,眼神轻蔑,“轮得到你教训我?
之前不是挺能耐吗?吹得天花乱坠,说顾总对你有意思?结果呢?让人一脚踹出来了吧?
废物!”张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瞟了我一眼。“你闭嘴!”“我闭嘴?
” 张强嗓门更大了,引得周围人侧目,“人家顾总能看上你?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想男人想疯了吧你!”张蕊气得浑身发抖,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猛地把手里的药袋子砸向张强。“拿着!滚回去!”张强不接。
药袋掉在地上,里面的药盒药瓶散落一地。他反而对着张蕊脚边,“呸”地啐了一口浓痰。
还嫌不解气,抬脚狠狠踹飞了几个药盒。“操!谁他妈要伺候那老不死的!”我蹲下身,
默默地把散落的药捡起来,装回袋子。张蕊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敢看我。
“对不起…苏太太…刚才那个…是我弟弟…他说话就那样…您别往心里去…”她吸了吸鼻子,
声音更低了。“您放心…我跟顾总…真的什么都没有…”“嗯,我知道。
” 我把药袋递给她。她接过袋子,手指攥得发白。
“真的…特别感谢顾总…” 她声音哽咽,
排上了…我们也拿不出钱…”“欠顾总的…我会想办法…慢慢还的…”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
心里那点因为开除她而产生的愧疚,又冒了出来。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想太多,
先照顾好阿姨。”开车把她送回了那个老旧的小区。回到家。刚进门,
就看见助理小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里团团转。“太太!太太您可回来了!
” 她看见我,像看见了救星,带着哭腔冲过来。“吐司…吐司不见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叫不见了?不是拴着牵引绳吗?你怎么看的!”小陈急得快哭了。
“我…我就去上了个厕所!医院不让宠物进,我就…我就拜托旁边一个男的帮忙牵一会儿!
看着挺面善的…谁知道…等我出来…人和狗…都没影了!”她突然想起什么,
补充道:“对了!那男的…胳膊上有纹身!”纹身?张强!我立刻拿出手机,
翻出张蕊的号码拨过去。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喂?” 一个粗嘎的男声传来,
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苏太太是吧?没错,你的狗在我手上。”果然是张强!“至于我姐?
呵,废物一个,争不过你,活该!”他语气嚣张。“想再见你的狗?行啊!拿十万块现金,
送到人民广场东边那个废弃报刊亭后面!别耍花样!也别报警!”他狞笑着。
“不然…明天你就等着收一锅香喷喷的狗肉火锅吧!听说柯基肉嫩,嘿嘿…”电话被挂断。
冰冷的忙音。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小陈:“刚才他打电话来,录音了吗?
”小陈连忙点头:“录了!太太,要报警吗?”我摇摇头:“先别。等等看。
你给顾言打电话,告诉他情况。”我带着两个保镖,开车去了人民广场。按照张强说的,
把装着十万现金的袋子,塞进了报刊亭后面一辆破旧三轮车的轮胎底下。然后迅速离开。
在远处车里等着。半小时后。手机响了。是张强的号码。接通。
只有一句冰冷的话:“你的狗,在广场西门口那个绿色大垃圾桶里。”我的心瞬间揪紧!
立刻让保镖开车冲过去。车还没停稳,我就跳了下去,
冲向那个巨大的、散发着馊臭味的绿色垃圾桶。猛地掀开盖子。
“呜…呜…”微弱而熟悉的呜咽声传来。吐司!它蜷缩在肮脏的垃圾堆里,浑身沾满污渍,
瑟瑟发抖。看到我,它的小短腿拼命扒拉着桶壁,黑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吐司!别怕!
妈妈来了!” 我心疼得要命,不顾脏污,伸手把它抱了出来。
它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 * *这件事,
不能就这么算了。回到家,给吐司仔细洗了澡,喂了食。它一直紧紧贴着我,寸步不离,
显然吓坏了。我看向助理小陈。“顾言那边…什么反应?你告诉他之后,他说什么了?
”小陈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顾总…顾总他问…‘张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轰——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心脏瞬间沉到了冰窖最底层。吐司在家里五年了。
是孩子们从小到大的玩伴。是我情绪低落时最温暖的慰藉。它的地位。在顾言心里。
竟然比不上一个入职才几个月、已经被开除的秘书?晚上,顾言回来了。我坐在沙发上,
抱着惊魂未定的吐司。“吐司被张强绑走的时候,你在哪?” 我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知道答案。但我还是想给他一次机会。一次…亲口告诉我真相的机会。
顾言换鞋的动作顿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我打张蕊电话一直不通,
有点担心她…就去了她家一趟…”“所以,你去了她家?” 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在你知道我们的狗被人绑架,可能被做成狗肉火锅的时候?你跑去关心一个前秘书?
”顾言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色变了变。“我…我没找到她!她去做***了,手机忘带了!
” 他辩解道,语气有些急。“那你知不知道!” 我猛地站起身,怀里的吐司吓得一哆嗦,
“这只比我们女儿年龄还大的狗!差点就变成了一锅肉!”“它陪了我们五年!五年!
”顾言像是被我的怒火震住了。他张了张嘴,最终泄了气。他向来不擅长吵架。在我们之间,
也总是他先示弱。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包装精美的狗零食。脸上挤出笑容,
对着吐司晃了晃。“吐司,吐司?看爸爸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新出的牛肉干哦!快过来!
”吐司缩在我脚边。黑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小脑袋往我腿后藏了藏。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抗拒的呜咽。今天的遭遇,让它对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充满了恐惧。
“我会报警。” 我冷冷地说,“电话录音我有。医院的监控我也拿到了。这件事,没完。
”顾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委屈?
“可是…吐司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这句话,像点燃了炸药桶!
我积压了一整天的怒火、委屈、失望,瞬间爆发!“顾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 我冲他厉声斥责,“害怕张蕊知道你报警抓了她弟弟?害怕她因此恨你?
还是害怕…失去她这个‘年轻版’的慰藉?!”顾言被我吼得愣住了。他看着我,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低下头,露出那种可怜巴巴的神色。
“我…我只是不想给张蕊添麻烦…你知道的,
她家情况…她弟弟要是进去了…最后麻烦的还是她…”最终,我没有报警。
我把录音和监控录像的备份,匿名寄给了张蕊。晚些时候。张蕊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沙哑,
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绝望。
偷听到我们说话…猜到了您的身份…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听着她哽咽的声音。
心里没有多少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张蕊,” 我打断她,“离顾言远点。
彻底断了联系。”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否则,我手里的备份,
随时可以变成报警的证据。”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挂了。
的、带着认命的声音:“我…我知道了…苏太太…我保证…不会再联系顾总了…”挂了电话。
我靠在沙发上。只觉得累。八年了。他好像…真的不爱我了。
只是因为那份沉重的、被我救赎的恩情。因为那些刻骨铭心的共同回忆。
他还在努力扮演着一个“好丈夫”的角色。履行着当年“永远对你好”的誓言。他爱我?不。
他装的。* * *夜深了。我和顾言背对背躺着。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顾言翻了个身,面向我的后背。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试探。
“小北…你觉不觉得…现在的生活…有点…无聊?”我没有回答。假装睡着了。黑暗中,
我听到他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是翻身的声音。他睡了。我却睁着眼,
看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曾经,我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把他从那个醉醺醺的、会对他拳打脚踢的父亲身边拉出来。他所有的委屈、痛苦、迷茫,
都只对我倾诉。只有我能理解他。直到他父亲醉倒在寒冷的街头,再也没醒来。他抱着我,
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他说,他终于解脱了。他说,这辈子,只有我对他好。他说,
他会永远对我好。……他做到了。身份、地位、财富、孩子…他给了我世俗意义上,
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唯独。少了那份炽热的、纯粹的爱。餐桌上。
我看着他优雅地切着牛排。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嘲弄:“顾言,在你心里,吐司的地位,
是不是还不如你的前秘书?”顾言切牛排的动作顿住。刀叉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你胡说什么?” 他皱眉,
“我只是觉得…张蕊她…挺可怜的。”“可怜?” 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就因为她长得像…十八岁的苏北,是吗?”顾言的脸色瞬间变了。“小北!
” 他声音拔高,带着急切,“你别误会!我没有变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只爱你!”“爱?” 我重复着这个字,笑容更冷了。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
此刻显得那么虚伪,那么廉价。我放下刀叉。“我吃饱了。”起身离开了餐桌。这个字。
顾言,你不配说。几天后。在商场门口。张蕊突然冲了出来,像头发疯的母狮。
被我的保镖眼疾手快地拦住。她披头散发,眼睛红肿,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你!
你能不能离开顾言!他明明都不喜欢你了!为什么还要死赖在他身边!”“他喜欢的是我!
他说我年轻!有活力!你在他身边只会拖累他!让他不开心!”“你不过是运气好!
比他早遇见他!要是我比你早出生!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根本轮不到你这个老女人!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我停下脚步。转身,走到她面前。保镖警惕地拦着,
防止她扑过来。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和嫉妒而扭曲的、年轻的脸。忽然笑了。很平静地笑。
“顾言有没有告诉过你,” 我微微歪头,语气轻柔,却像淬了毒的针,
“你很像…曾经的我?”她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强烈的恨意。“那又怎么样!
” 她尖声叫道,“这不正说明!如果我比你早出生!他旁边的人就是我了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蹲下身,摸了摸安静趴在我脚边的吐司。没有再看她。“你错了。
”“这说明,你只是我的一个…劣质替代品。”“他之所以多看你一眼…”我抬起头,
目光越过她,看向远处繁华的街景。声音平静无波。“不过是因为…他在你身上,
看到了他再也回不去的…我的青春。”“如果没有我。”“你对他而言…”“一文不值。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见某个人。会心动,会喜欢。有些人在对的时间相遇。
像春天遇见花开。顺理成章地相恋、结婚、生子,携手一生。而有些人在错的时间相遇。
像冬天隔着厚厚的冰层,看见水下浮上来换气的鱼。鱼换完气,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了。
什么结果都不会有。我在最正确的时间,遇见了顾言。陪他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可爱情。
终究是…过了保质期。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反反复复。爱了你很多很多次。只是你,
早已不在原地。* * *江边。风很大,带着水汽的凉意。顾言穿着黑色的长风衣,
走过来。把一件厚外套披在我肩上。“怎么跑这儿来了?风大,别着凉。”我没说话。
看着浑浊的江水翻滚着向东流去。江风凛冽,吹在脸上,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
而过去那些甜蜜的时光,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场遥远而模糊的梦。“我们离婚吧。
”声音很轻。被风吹散。但顾言还是听到了。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因为…吐司的事?还是…张蕊?”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惫。“不否认了?”顾言低下头。
肩膀垮了下去。“对不起…” 他声音沙哑,“我…不想骗你。”这一刻。
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我。像潮水,灭顶而来。我知道。这份感情。我救不回来了。
“你还想…继续跟我生活下去吗?” 我问。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两人之间。
顾言沉默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这沉默。就是答案。他不想了。也对。现在的他。
是商界新贵,手握多项专利,身价不菲。年轻有为,意气风发。香车美女,环绕如云。
他什么都不缺了。何必再跟我这个“跟不上趟”的“老女人”耗着?想必每天,
都有大把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的女孩,对他投怀送抱。“那好。”我点了点头,
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后天去办手续吧。让你律师起草好协议。
”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对他笑了笑。转身的瞬间。两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落。
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洇开,消失不见。该和青春。告别了。拉开车门。透过后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