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8年秋,北京1998年的秋天,北京的天空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湛蓝,
高远而清澈,仿佛能一眼望到宇宙的尽头。北师大附中的校园里,
一排排银杏树刚刚开始染上金边,像一群穿着绿裙子的少女,悄悄换上了金色的发饰。
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宛若私语。下课铃声清脆地响起,回荡在走廊间,
教学楼里瞬间涌出喧闹的人流。林静文抱着一摞刚收上来的物理作业本,
小心地避开追逐打闹的同学,快步穿过长长的走廊。她今年17岁,高二,
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简单的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在脑后轻轻晃动,
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有些磨损,蓝布裙下是一双同样陈旧但干净的白球鞋。
这身打扮在同学中显得朴素,却自有一种清雅气质。“林静文,物理作业又没交?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像秋日里的一缕暖阳。林静文转身,
看见新任物理老师陈树正站在教研室门口,微笑着看她。他25岁,
刚从清华物理系研究生毕业,这是他的第一份教职。白衬衫的袖口随意挽到肘部,
露出结实的小臂,金边眼镜后的眼睛明亮有神,整个人散发着年轻学者特有的书卷气和活力。
他斜倚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一支黑色钢笔,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他肩头跳跃。
“陈老师,我...”林静文下意识抱紧作业本,脸微微发红,“最后一道题太难了,
我做了三遍都没做对,所以想再做一遍再交。”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她讨厌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局促,像只受惊的小鹿。陈树走近,
从她手中的那摞本子里熟练地抽出她的作业本,翻开看了看。他的手指修长,
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腹有些粉笔灰的痕迹。“思路是对的,只是这里,
”他不知从哪拿出那支黑色钢笔,在页边空白处流畅地写下几行公式。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你忽略了摩擦系数的变量转换。
今天晚上七点,我在物理教研室值班,如果还有问题可以来问我。”林静文愣愣地点头,
看着陈树转身离去的背影,白衬衫在腰间微微皱起,空气中留下一丝淡淡的墨水清香。
那是英雄牌蓝黑墨水的味道,她后来才知道。那一刻,她莫名希望走廊再长一些,
他的背影消失得再慢一些。那天晚上,林静文真的去了。空荡荡的学校里,
只有物理教研室的灯还亮着,像黑暗中的一座孤岛。她站在门外,
透过门玻璃看见陈树正伏案备课,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她深吸一口气,
轻轻敲门。陈树不仅详细讲解了那道题,还给她拓展了相关的力学原理。
他讲课的方式很特别,不像是在传授知识,
更像是在分享他所热爱的世界——一个由公式和定律构建却充满美感的宇宙。
当他讲到兴奋处,会不自觉地用钢笔在空中比划,眼睛里有星辰闪烁。“物理很浪漫,
不是吗?”他指着黑板上的公式说,嘴角噙着笑意,“这些简洁的符号背后,
藏着整个宇宙运行的秘密。想想看,我们能用几个简单的公式解释苹果落地和星球运转,
多么美妙。”林静文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曾经枯燥的公式真的有了生命。
她注意到他说话时左手会无意识地转笔,讲到关键处会微微前倾身体,
好像要与你分享一个秘密。这些细微的动作让她心跳加速。从那天起,
林静文成了物理教研室的常客。陈树则专门为她准备了一本进阶物理习题集,
封面是深邃的星空图——“送给最有潜力的学生”,他这样写道。
林静文注意到他在题集扉页上写的日期正是他们第一次晚间辅导的那天。那时候的北京,
正处在急速变化的前夜。大街小巷回荡着任贤齐的《心太软》和王菲的《相约九八》,
网吧开始出现但还不普及,学生们最时髦的通讯工具是BP机。林静文家里没有电话,
更别说BP机了,她与外部世界的联系除了学校的公共电话亭,就是那本厚厚的物理习题集。
每个夜晚,当她在那本习题集上写写算算时,感觉就像是在与他对话。
“为什么对物理这么感兴趣?”有一次陈树问她,那是一个周四的傍晚,
夕阳透过教研室的窗户,为一切镀上金色。窗外传来操场上的喧闹声,
更显得教研室里安静私密。林静文低头想了想,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习题集封面上那片星空:“因为物理定律是永恒的,
不管人高兴还是悲伤,它们都在那里,不像人和感情那样善变。”她说这话时,
没有看他的眼睛。陈树略显惊讶地看着这个17岁的女孩,
她眼中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早熟和忧郁。后来他从班主任那里才知道,
林静文的父亲一年前因病去世,母亲不久前下岗,家里条件困难,
她原本打算放弃高考直接工作,是班主任反复家访才劝服她母亲让她继续学业。
这些苦难沉淀在她的眼神里,让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深邃。知道这些后,
陈树对林静文多了一份特别的关照,不仅借给她许多物理书籍,
有时还会“偶然”多带一份早餐,“正好”给她。
他总是用那种不经意的方式照顾她的自尊心,比如“多买了一个包子”,
“别人送的牛奶我喝不完”。林静文则用惊人的进步回报他的关注,
从物理课代表到拿下北京市物理竞赛亚军,只用了半年时间。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
不需要太多言语。有时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陈树会发现林静文在他课上微微皱眉时,
正是他讲解得不够清楚的地方;林静文则能从他走进教室的步伐节奏,判断出他当天的心情。
1999年春天,林静文18岁生日那天,陈树送给她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
扉页上写着:“给最特别的学生,愿你的思维永远能抵达宇宙边缘。
”林静文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感觉每一个笔画都烙在了心上。
她则在送给老师的教师节贺卡里,悄悄夹了一张纸条:“如果宇宙有真理,
那您就是我的真理。”第二天物理课上,她注意到陈树用的书签正是那张纸条,
他的目光与她相遇时,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邃。他们之间从未越界,
甚至连一次手都没有碰过。但有些瞬间,空气中弥漫着未说出口的话语。
比如当他俯身指导她做题时,发梢几乎擦过她的脸颊;比如她递给他作业时,
指尖偶尔的轻微触碰;比如那天傍晚的辅导结束后,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目送她离开,
目光久久不曾移开。在那个春天,某种情感已经悄然生根发芽,林静文知道,陈树也知道,
只是他们都选择了沉默。那是一个更加保守的年代,师生恋是绝对禁忌,
更何况她即将面临高考,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她的前途。
于是那些悸动与期待都被小心地收藏起来,像被封存在琥珀里的瞬间,美好却无法触碰。
有时候,林静文会希望时间快些走,让她快点长大,不再是他的学生;有时候,
她又希望时间永远停驻,停留在那些金色的傍晚,停留在只有他和她的物理教研室,
停留在公式与星辰对话的时刻。而陈树则开始害怕每一天的结束,
因为那意味着她又离毕业近了一天。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对一个有天赋的学生的欣赏,
但当他看见她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当他注意到她因为他的夸奖而脸红的瞬间,
他知道自欺欺人是无用的。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将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藏在一道道物理题里,藏在一次次眼神交汇中,藏在每一个看似偶然的关心里。
像两颗遥远的星辰,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却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等待着某个交汇的时刻。
第二章 千禧年的抉择2000年高考前夕,整个校园弥漫着紧张又兴奋的气氛。
千禧年的到来让人们对未来充满期待,互联网开始进入普通人的生活,
“上网冲浪”成为新鲜词汇,但对高三学生来说,高考仍然是决定命运的关键。
林静文被选为学生代表,在毕业晚会上发言。那天晚上,
她穿着唯一一条像样的白色连衣裙——是母亲用旧窗帘改制的,站在礼堂舞台上,
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陈树身上。“高中三年,我最想感谢的是陈树老师。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清晰而坚定,“您不仅教会我物理知识,更让我相信,
即使生活有再多困难,也总有一些永恒不变的东西值得追寻。就像牛顿定律,就像能量守恒,
就像光速不变...”台下响起掌声,陈树坐在教师专区,感到眼眶微微发热。
他知道这个女孩有多不容易,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帮助母亲做早点摊的准备工作,
然后赶最早的公车来学校,晚上学习到深夜。她的每一分成绩,都是靠加倍努力换来的。
晚会结束后,同学们陆续离开,林静文却在礼堂后台拦住了正准备回家的陈树。
她的心跳如鼓,手心里全是汗。“陈老师,我...”她深吸一口气,
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我有东西想给您。”陈树接过信封,眉头微皱:“这是?
”“等您回家再看。”林静文说完,转身就跑,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陈树回到教职工宿舍,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
和一串用彩色信纸折成的星星,总共99颗,用透明的鱼线精心串在一起。信纸上,
林静文清秀的字迹写道:“亲爱的陈老师:当我写下这些字时,我知道这可能是不应该的。
但毕业后,我将去往上海交大,而您会留在北京。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
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从17岁到19岁,整整两年,您是我每天清早醒来的期待,
是物理题解不出来时的动力,是我面对生活困难时的勇气。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情,
我只知道,在浩瀚宇宙中,您的存在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常数。我不求任何回应,
只希望您知道,有一个女孩,因为您而相信了永恒。您的学生,林静文”陈树坐在书桌前,
久久不能动弹。他拿起那串纸星星,发现最末端的那颗稍微大一些,轻轻拆开,
里面写着一行小字:“今晚十点,学校天文台,如果您愿意见我。
”他看了眼手表:九点四十分。没有太多犹豫,陈树几乎是跑着穿过校园的。到达天文台时,
离十点还差五分钟。林静文已经在那里了,站在望远镜旁,望着星空。
夜晚的微风吹动她的裙摆,勾勒出纤细的身影。“林静文。”他轻声唤道。她转过身,
眼中既有期待也有恐惧。“这很危险。”陈树说,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你的老师,
你还是个学生...”“再过三周我就毕业了,”林静文说,“然后我就不再是您的学生了。
”“这没有区别,”陈树摇头,“在别人眼里,这永远是不恰当的。你还小,
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苛刻。”林静文的眼眶红了,
但她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所以您讨厌我吗?”“不,恰恰相反。”陈树向前一步,
又强迫自己停下,“正因为我在乎你,所以不能毁了你的人生。你马上就要去上海,
会有全新的生活,会遇到和你年龄相配的优秀的人...”“我不在乎年龄,
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林静文激动地说,声音在夜风中微微颤抖,“我只想知道,
您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陈树沉默了。夜风吹过天文台,远处城市的灯光闪烁,
北京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朦胧而神秘。那是2000年的北京,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
夜空还能看见星星。最终,他开口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一个字,
让林静文的眼泪终于落下。“但我不能。”陈树继续说,金边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痛苦,
“我有我的职业道德,有你无法想象的责任。你还太年轻,
不知道这种感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的前途一片光明,我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回去吧,林静文。忘记今晚,忘记那封信。
你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不要让我成为你人生中的污点。”林静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良久,她轻轻点头:“好,我听您的。但请收下那串星星,
每一颗里面,都写着一句我想对您说的话。”说完,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白色的裙摆在夜色中最后闪动了一下,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美丽而短暂。
陈树站在天文台上,拆开一颗又一颗纸星。
每一颗里面都有一句简短的话:“今天您穿蓝衬衫很好看。”“您讲解相对论时的眼神,
让我看见了星辰。”“我希望时间能走快一点,让我能堂堂正正站在您身边。
”“母亲今天又哭了,但想到明天能见到您,我就有了勇气。”......最后一颗,
写的是:“如果时间能证明我的心意,我愿意等待。”那一夜,陈树在天文台坐到天亮,
手中的纸星星被握得温热,仿佛还带着林静文的体温。第二天,林静文没有来上学。
陈树从班主任那里得知,她母亲旧病复发,她必须提前离校照顾母亲,
无法参加毕业成人礼和最后的毕业照拍摄。陈树尝试去她家找她,但那片胡同正在拆迁,
邻居说她们母女已经搬走了,没有留下新地址。他去了林静文母亲的早点摊,
发现已经换成了修鞋的摊位。仿佛一夜之间,林静文就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陈树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的见面被人看见了,谣言很快在学校传开。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校长还是委婉地建议他“换个环境”。“你还年轻,陈老师,
前途无量,不要因为一时糊涂毁了所有。”校长这样说道。2000年秋天,
陈树离开了北京,南下深圳。那时候的深圳正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到处都是机会和活力。
临走前,他把那99颗纸星星仔细地收在一个檀木盒子里,带在身边。
盒子里还有一张林静文获得物理竞赛亚军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手中捧着奖杯,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镜头方向。第三章 二十年,一瞬与永恒二十年转瞬即逝。
2020年春天,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深圳一家医院的呼吸内科病房里,
46岁的陈树医生正在查房。他离开教育行业后,重新考取了医学资格,
成为了一名呼吸科医生。金边眼镜换成了无框的,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依然明亮锐利。
“36床今天情况好转,CT显示肺部炎症吸收良好。”同事告诉他,
“是从北京来出差时感染的,在深圳没有家人。”陈树点头,走到36床前。
病历上写着患者名字:林静文,38岁,航天工程师,从北京来深圳出差时突发高烧咳嗽,
确诊新冠肺炎入院。陈树的手微微颤抖。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
瞬间打开了封存二十年的记忆。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隔离帘。病床上的女人瘦削苍白,
呼吸面罩下是一张依然清秀的脸。尽管岁月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二十年过去,
依然清澈如初。“今天感觉怎么样?”陈树尽可能平静地问,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沙哑。
林静文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陈...老师?”陈树点头,
口罩下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好久不见,林静文。”命运就这样让他们重逢了,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特殊的地点。林静文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
她的血氧饱和度一直偏低,但每次陈树来查房,她总是表现得轻松自如。
他们聊起这二十年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春天的夜晚。“没想到您成了医生。
”有一次她说,呼吸比之前顺畅了一些。“人生很难预测,就像量子物理。”陈树回答,
调整着她的输液速度,“你呢?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了么?
”林静文简单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在上海交大物理系毕业后,她成为了一名航天工程师,
参与了好几个国家重大项目,包括嫦娥探月工程。一直未婚,母亲五年前去世后,